司空晓颜再顾不得,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水琴,水琴你如何了?”说着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清贵人,”她转向柳心,神色凄楚道,“我的婢女出言不逊在先,你们让她去那烈日之下跪着我也无立场阻止……只是,一个身子单薄的姑娘家如何经得起那日头?你们看看,这面色都苍白成什么模样了?还请清贵人放过她一次,免去这惩罚吧!”说着竟要滴下泪来。
“司空才人果然心地善良……”柳心也不置可否,只淡淡笑着看向她。一旁的晏流苏面上有些过不去,忙笑着上前为司空晓颜拭泪,“司空姐姐莫生气,”她讪讪地道,“刚才我也是冲动了些,只想着教训那婢女,没注意那日头这般灼烈呢……这样吧,让小内监把姐姐的婢女抬回去歇着可好?惩罚么……就到此为止吧。”
屈膝奉袖,腰间璎珞叮咚作响,“多谢嫣良娣。”司空晓颜感激道。
两个小内监将水琴抬起,找了个软架子,一前一后抬着慢吞吞朝流觞宫去了。秋端暗戳柳心肩膀,手在袖中一指,柳心会意望去,分明看见水琴苍白的唇角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果然如此。
就算这日头再烈,跪个一盏茶的工夫,是绝对不会导致中暑的。
众人又继续起方才的传花游戏。
“哎呀,却是到我了!”沈芳仪笑得几乎捏不住手中芍药——她中花的确是巧,本是轮着柳心传给晏流苏,眼看击箸声就要停下,晏流苏一个手滑竟直接越过司空晓颜,将花抛到了沈芳仪怀里,而沈芳仪正走神和旁边的唐嫔说话儿,冷不防一枝花落至面前,有些愣愣地捏了,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到了自己。
“沈姐姐选个签吧。”晏流苏笑眯眯地递上金丝小袋道。
沈芳仪抽中的签上写着:“春时。剪烛若拟东风误,飞雪杨花春怀度。西楼酥雨三月吹,画梁西斜总不负。得此签者赋诗一首。”
出身书香门第,赋诗自然不在话下,沈芳仪遣人取了笔墨纸砚,一挥而就,众人传着看了,纷纷赞不绝口。
接着是晏流苏得了花,按照签上所写高歌一曲;再后是柳心,亦是歌一曲了事。再一轮,只见那枝芍药又恰到好处地落在了司空晓颜怀中。
女子丽颜犹如朝霞映雪,而又流露出淡淡的错愕。她也不抵赖,伸手从金丝小袋中抽出一支签,读道:“夏至。玲珑露影湿轻衫,江倾碧波渡玉潭。王孙若拟佳期误,问向东风赋管弦。得此签着当众一舞。”
晏流苏拍手笑道:“早闻司空才人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一舞足以倾倒众生,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欣赏,真是幸运。”
“哦?”唐嫔勾着唇角向司空晓颜看去,“我与司空才人同住一宫已久,还从未听说过才人舞姿倾城呢!想必是才人心思细密故意掩着,怕让我这愚笨之人自惭形秽啊。”
柳心亦笑道:“司空姐姐向来低调。”
指尖捏着那纤细竹签,司空晓颜心中忽地泛起几分不安,却又说不上是为何。碍于众人期待眼神,她只得走至亭外,借着一方空旷场地,宽袖长摆翩翩舞起。
艳阳当空,长风拂衣,碧蓝天色如洗之下女子纯白衣袖翩转若云,回身间足尖轻点而过,金丝梅花纹样络纱长带高抛挥起一弧,又柔柔转转地落了下来,恰半遮住女子柳眉如烟。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舞步轻似踏风;双瞳剪水,柔桡轻曼,双颊如隔香红。
起舞当具美色,而更为重要的,却是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
若两者皆有,一舞当倾人国。
众人还来不及赞好,忽然听的亭子那一面传来“啪啪”两阵掌声,明黄九龙华盖首先入眼,一行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在后,楚天青微微有些苍白的面容浮着欣喜笑意。
亭中嫔妃连忙屈膝行礼,华丽裙角交相层叠如巨大花瓣。
“皇上身子可好些了?”沈芳仪连忙关切道。
楚天青摇摇手:“不碍。”
——众人皆知,半月前皇上又发顽疾,连着十几日无力打理朝政,病卧床榻休养身体。皇后便下了旨,令众嫔妃不得前去探视干扰,一切等皇上病好再议。不想今日竟在瑶仙园遇着,而见楚天青精神甚好,应是已经无恙。
“平日里总觉得晓颜素淡如菊,无甚巧意,不想今日见了爱妃倾国一舞,真是叫朕惊讶不已啊!”楚天青亲自上前扶起司空晓颜,将她搂入怀中,垂头看了眼女子微红的面容,只觉好似那初绽的桃花,柔美娇羞,姿色天然,一时忍不住向她粉腮吻去,惊得怀中人生生一颤。
“皇上……”司空晓颜全然没料到竟被他看去自己舞姿,脸颊的吻温湿犹存,又羞又悔,只知道低头不语。
见楚天青怀抱佳人,眸中夹杂痴迷之色,亭中嫔妃便都很识趣地屈膝告退,柳心一步一回头,沈芳仪与唐嫔微露不渝,晏流苏则缓步跟在最后,兀自别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清贵人请留步。”走至岔路,晏流苏忽而叫住柳心,上前拉了她,绕入侧旁屋墙之后,“今日可真将妹妹弄糊涂了。”她眼中凌厉稍纵即逝,“方才流苏伸脚去绊,为何姐姐要以身为掩将我挡住?若非如此,那司空晓颜早已摔倒在地落得一身灰尘,更别说大悦龙颜。莫不是姐姐改变了主意,想与司空才人同仇敌忾?”
“嫣良娣还请不要生气,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她并不面对着晏流苏,而是转身神色平静地望向亭中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有些时候,得宠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并非好事,它反而会变成一道锋利无比的刃,狠毒干脆地,在心头剜出血来。”
晏流苏眼神茫然不解,她也不过一笑了事,屈膝告退便带着秋端与一行婢女向回走。
抬头望向那湛蓝天空,澄净得没有一丝云彩,明亮的阳光刺得眼睛一阵阵地发痛,她并不低头,只是静静地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裙角在身后翻转犹如波浪。
她不想害她,她只想让那个人死心,她只想将司空晓颜推得远远,直到那个人再也触及不到的位置。
她这样固执,这样执拗,心底除了那个笑意疏远的俊逸男子,再无其他。夜阑人静,她忘不了他曾神情真挚地对她说过:“如果,我可以带你走……”辗转床榻,泪湿衣衫——她希望的,是他只带走自己一人而已啊。
——那是她一生中最傻的时光。
是夜,楚天青招幸才人司空晓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