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婢女提起过长信宫,宫室建构还算恢宏奢华,今日进了,才发现一堵砖墙阻隔之后的庭院风轻云淡,前庭一汪小池清可见底,抄手回廊两旁环绕,翠竹摇曳声音簌簌。园中最多便是假山怪石,偶有吊兰枝叶繁茂搁置在拐角处对角花架之上,碧翠的叶子夹杂丝丝缕缕的白,长长地垂在红木花架支脚旁,随风轻摇。
宫中静谧,便引得鸟儿清鸣,还未进主殿,就看见两只毛羽鲜丽的鸟儿振翅而上,迅速隐进繁茂枝头,庭院一角有个身着红衣的小婢女手挽食盆,正一下下地往地上撒米。
前庭还有几个宫女在做些清扫之事,见晏云遥回来,连忙笑容满面上前行礼:“娘娘回来了……咦,这位主子是……”
晏云遥笑着一指柳心:“她是清贵人。”
几个宫女笑着屈膝:“奴婢给小主请安。”眉眼皆是和善笑意,看得出晏昭仪待下人极好,宫中俱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那宫女又道:“娘娘,早膳已经备好了,莞主子正在前厅等您一同用膳呢。”
莞主子?莫非这宫里还住了位娘娘?
晏云遥上前挽了她的手,“妹妹可用过早膳了?不如一同进屋用膳吧?”见她眉间有疑惑,又解释道,“长信宫并不是我一人在住,莞妹妹,也就是贵嫔莞从归,和我一同住在这里……柳心妹妹不用担心,莞妹妹为人很是亲善的。”
“嗯。”柳心向晏云遥报以一笑,刚进了殿,就看见一身穿缎织掐花对襟外裳的女子正低着头品茶,刘海遮住眉眼,只看得一双玉手如柔荑,轻轻执着那杯子,闻见声音后抬头一笑。
“给贵嫔娘娘请安。”柳心屈膝道。
“咦?这位是……”莞从归皱了皱眉头。
“清贵人,散步的路上遇着的。”晏云遥轻巧道,拉着柳心在檀木小几旁坐下。她们吃饭并不作甚讲究,一张精巧小几配一方柔软长毯,或跪或坐皆随喜好。虎皮花生、宫廷小黄瓜配甜合锦,外加慧仁米粥,一顿饭吃得清清爽爽很是舒服。
从刚进前厅时,柳心就一直感觉那莞从归盯着她上下打量,颇不自在。“贵嫔娘娘……可否……”她咬唇道。“我说丛归,你怎么一直盯着柳妹妹看呢?”未等柳心说话,晏云遥已拾起帕子往莞从归手上打了一下,“莫不是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一时呆了?”
莞从归淡淡摇头,笑道:“我只是心生好奇,竟没注意。”
——贵嫔莞从归约莫双十年纪,眉眼精致,身姿稍稍丰满,却恰衬得女子百媚千娇。她话不多,一直维持着微笑的神情,眼眸甚是明亮,一看便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
“清贵人所烦恼的是什么呢?”莞从归的声音如隔云端,“是空守花容月貌不得见龙颜而心生寂寞,还是深居这宫墙之中难寄家中思念?”
室中薰烟升腾,袅袅缠绕着三位女子姣好的面容,风过无声,只听见后院风铃叮咚作响,宫女静静立于两旁,无一走动,无一出声,世界好似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这窗外阳光明媚,与殿中人影相叠。
心忽然就变得安宁。
“娘娘猜错了,都不是。柳心烦恼的,是心中那丝莫名其妙的恨意罢了。”少顷,柳心平静道。
“恨意?”莞从归扬了扬嘴角,“这后宫中可以恨的人太多了……不过,妹妹刚入宫闱,怎会生出莫名其妙的恨意?”
柳心别过头看侧旁香炉:“我恨的,是一个女子。恨她与我相差太多,却又相似太多。仿佛是瞧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对自身一览无余,好的坏的,均能看得无比清晰。我刻意与她相较,生怕输了;我耗费许多心思在她身上,就怕想得不够……只是说来可笑,我细细想过,这般恨她的源头也不过是因着一个男子……明明是不可为,我还是像个傻子一样执念地抓着不放,包括那丝恨意,仿佛只要松手,就会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义……”
她抬起头:“娘娘,柳心是自寻烦忧么?”
晏云遥清丽的面容隐隐流过一丝同情,伸手,轻拂去柳心鬓角一缕碎发。
“那个男子……不是当今圣上?”莞从归一语点破。
柳心并不敢言明,随意掩了过去。
“果然如此……能让女子生了这种莫名恨意的,也只有心中藏着的那个男人了……”莞从归似在自言自语,“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妹妹莫非没听过?该忘的,都让它随那云烟吧……”
柳心艰难笑道:“娘娘是不是误会了,柳心并未说心中另有爱慕之人……”她绝不是傻子,怎能让一个陌生宫嫔轻易套了话去?纵使面前人并无恶意,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是与不是,贵人心中清楚。”莞从归也不深究,亦是简单一句带了过去。她起身,忽地拉开厚重窗帘,阳光瞬间刺入。“在我看来,妹妹似是走进了个死胡同呢……”她继续笑道,“恨了,却并不能因此觉得满足;不恨,又好似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归根到底,都是那个男子让你生了心结,若是有朝一日将他忘记,那么,对那个女子莫名的恨意也会烟消云散了。只是……”忘记谈何容易?
晏云遥语调温柔:“丛归,你怎说得那般含糊?”上前挽了柳心冰凉的手,安慰道,“妹妹不必多想,我与丛归都是不问宫中争斗之人,绝不会将今日谈话内容说出去。我只劝妹妹不要多虑,与其费尽心思和那女子相较,还不如多思考该如何在这宫中生存。目前还是一派平静,但再过不久,波涛就会汹涌而来了……尤其是妹妹这种尚未有靠山的小主,随时有可能做了别人斗争的牺牲品。”
双手被人暖暖握着,心中忽然说不出地安宁,柳心忍不住差异,明明是亲姐妹,怎地这晏云遥与晏流苏差了那么多?一个素淡如画,一个却是藏匿于天真烂漫下的无比狡黠……“昭仪娘娘,您……可曾与嫣良娣……”
“你是说……流苏么?”晏云遥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很快掩了过去。“她么,一直都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啊……她不喜欢我管她的事,我也从不过问的。不怕妹妹笑话,自从她入宫以来,我们姐妹还从未私下见过,偶尔在内苑不经意遇见,也只是简单行礼就擦身而过罢了。”见柳心又要发问,她连忙笑道,“好了,不说这个。”
说着一戳莞从归,“对了,你那里不是还有……何不拿些给柳心妹妹?”
“嗯?”柳心诧异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