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进宫也有五百多个日子,从殿前初见那龙袍男子耀眼夺目容颜的那一刻起,她便决定要勇敢迎向宫中的腥风血雨。
晏云遥记得,她身上背负的并不止是她与他的爱情,还有整个家族对自己的期许。
风吹动书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细碎光影透过帘子洒在微黄的纸张上,合上书,身子后仰,晏云遥微闭了眼,脑中浮现出父母熟悉的容颜。
——已有一年多没回府探望,不知爹娘如今可好?古灵精怪的小妹可有淘气呢?
古藤绞椅随着她摇晃的幅度前后摆着,寝宫中寂静无声,片刻,起身,取了桌上的书继续看着,眉宇间蓄着的温情逐渐隐没。
“牛膝、甘遂、大戟、芫花、通草、凌花……”一页页翻着,晏云遥蹙眉深思,若说精通药理,也只有翠微宫的莞小仪一人,可若说不愿她诞下这个孩子的,宫中可大有人在……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在那碗汤药中做了手脚,几乎让她破血而亡?
“娘娘,奴婢按照您说了的去查了,那日的事情约是这样……”名为紫萱的宫女是晏云遥从自家带来,轻轻上前耳语几句,晏云遥一声冷笑,蓦地甩袖站起:“若是这样,我们真得去翠微宫会会那位莞小仪。”
莞丛归,与她同时进宫的妃嫔,算不得隆宠,面容也只称得上清秀。
华丽裙角在纯白砖石地面上迤逦而过,晏云遥只带了三四个宫女,远远地瞧着一道翠色珠帘遮住了宫室中的人影,她步履刻意放缓,只待小内监通报完毕,让莞丛归恭恭敬敬地出殿迎接。
“嫔妾给昭仪娘娘请安。”莞丛归低着头,细碎的珠玉簪花在鬓角轻轻摇晃,仿佛是不喜欢奢华装饰,她只穿了件素淡的云纹绉纱袍。晏云遥轻轻一笑扶她起来,兀自在殿中主座上坐了。
“娘娘今日怎会过来?”莞丛归吩咐宫女奉茶。
摇了摇纨扇,晏云遥垂眸望了眼刚送上来的茶水,袅袅热气升腾,有些模糊了面前女子的面容。“听说,莞小仪很精通药理?”
“药理算不得精通,香料方面却是知道一些。”莞丛归笑道。
“什么药物可使孕妇堕胎,小仪必然是知道的吧?”
“……娘娘为何如此说?”
“莞小仪是明白人,本宫也不绕弯子。”抬眼,眼中掠过一丝波澜,晏云遥慢悠悠地起身,踱至她身后,“本宫听说,在本宫小产的那一日,莞小仪的婢女曾试图打翻尚在途中的药碗……只可惜那小内监端得妥当,仍是让那碗药稳稳当当入了本宫这里……而服了药后,本宫的胎儿便没有保住……”
她俯下身子,发丝垂在莞丛归面前,“莞小仪是明白人,当日试图襄助,本宫并不是不知晓。”
“娘娘说笑了,嫔妾的婢女确是不小心差点打翻药碗的。”莞丛归声音平静。
“是么……”晏云遥坐回椅子上,轻轻捏起茶盏抿过一口,温热的液体流过喉咙很是舒服,“莞小仪有所顾忌,本宫明白,所以也不会硬逼迫小仪说出真相……我想说的是,不论那幕后指使者是谁,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将她揪出,谋害皇嗣这等大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嫔妾相信娘娘的能力……”莞丛归淡淡望了她一眼,女子清妙如水的双眸流溢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叹了口气,她出声劝道,“娘娘,有些事情,或许还是不要寻根究底为好……如今娘娘有皇上的宠爱、显赫家族支撑,已使众人惊羡不已。停留在原点,便很好。”
手被莞丛归轻轻覆上,晏云遥抬眸,面前女子眸中唯有一片真挚。
“……多谢莞小仪了。”抽手,转身,晏云遥沿着翠色欲滴的回廊缓步离开。
内苑的桃花早已凋零,只剩大片郁郁葱葱的碧叶随风摇晃,晏云遥踏过甬路,远远地望见路那边大批人影朝这边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晏云遥屈膝道。
仿佛有一瞬间的慌乱,皇后骤然想起面前这个宫装女子受宠至深,几乎不敢承受她这一行礼。随后才记得自己皇后这一尊贵地位,敛了敛袖摆,优雅地将她搀起。“晏妹妹不必多礼。”
“不知娘娘要去哪里?”她随口道。
“静安堂。”皇后蹙眉道,“天气热了,太后身上便不大好,已经卧床十多日,本宫实在放心不下……”
“太后?”霍地记起太后不过年近半百,过度操劳却是身子过早地衰弱下来,她不止一次听楚天青担忧地提及太后病情加重,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
“既然如此,嫔妾便不耽搁娘娘的行程了。”晏云遥侧身让开,皇后朝她点了点头,带了大批宫女匆匆而去。
晏云遥站在桃花树下,不语。
——太后病重,表示朝堂的争斗又激烈了些,在这股浪潮中,自己得尽全力保住晏家平安。
她承认自己对楚天青的心意是真的,可是既然身在这宫中,就永远无法维持完全的纯净。他们的爱情是无形中的心心相吸,却也是维持朝堂平衡的筹码。即使,他对她比别人多一些。
如今,她只差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就算目前她宠冠六宫,还是无法真正地安下心来。
午后,静安堂。
素色的帘帐后面,身着龙袍的男子静静站着。
榻上的老妇人双目微闭,似是在养神,片刻,睁眼,目光沿着身边儿子的面容游移。
“母后……”楚天青的声音有些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