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一番才知,因着有孕在身,晏流苏已晋封为正三品贵嫔。这次劫难过后宫中高位悬虚,贤妃与楚天青略一商议,便册了唐圣语为正三品贵嫔,赐号“慧”,选侍李芸心晋封从四品婉仪。如此一来,正一品四妃尚有一位,正二品妃有一,从二品九嫔有二,正三品贵嫔有二,余下一些低位品级只等着选秀新人入宫后再做考虑。而中宫之位暂虚,等楚天青还朝再册新后。
殿中萦绕着缕缕茶香,环桌而坐,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平静。
很多东西,已悄无声息地沉淀了。
“京城的天气就是比陵山冷些。”一阵风过,陆淑容拢了拢衣领道,“还不到十二月呢,我看着屋里差不多也该燃暖炉了。”
“娘娘那里好歹还有嫣贵嫔陪着,嫔妾宫里可是冷冷清清的,一点儿气氛也没呢。”唐圣语笑道。自从李芸心晋封为从四品婉仪之后便搬离了流觞宫,再加上司空晓颜下落不明,偌大的宫室中只剩唐圣语一人住着。
贤妃淡淡道:“本宫也觉得冷清不少……”
片刻的沉寂,待回过神来,又很快用别的话题一笔带过,像是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对了,今年选秀的画像已经送入永乐宫了吧?娘娘可看见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没?”晏流苏声音依旧悦耳动听,“皇上将选秀的事全权交给娘娘了,嫔妾们看着可羡慕呢。”
“有何羡慕的?”贤妃笑道,“你这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
晏流苏吐了吐舌头,笑靥如花:“嫔妾只是想,若是得了这选秀之权啊,定要把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都折送回去……后宫姐妹们已是娇艳无双,再来些新人抢风头,嫔妾可真是要在这宫中郁郁终生了!”说话间,金护甲有意无意地拂过隆起的小腹,呈保护态。唐圣语睨她一眼,笑吟吟道:“嫣贵嫔有皇嗣可依,还担心什么呢?”
柳心发觉晏流苏在听闻此话后明显一震,很快用笑容掩了去。
“清妹妹,”忽然听得贤妃道,“其实,皇上在把选秀之权交给我时还吩咐了一句,说清妹妹最是聪慧,选秀诸事还要请妹妹参考。既然妹妹已经回宫,近日就来我这里看看那些选秀画像吧。”
“我?”柳心讶异道,楚天青将选秀的事情交给她,究竟是在想什么?
淡淡瞥她一眼,贤妃安然笑道:“不必担心,皇上自有计较。”
兴许是路上吹了冷风,回宫的当晚柳心便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睡了三个昼夜才恢复些精神。修养了些时日,等到准备妥当前往永乐宫时已经过去了十几日。
早听见小内监通传,贤妃的贴身婢女引着柳心一路穿过回廊,直在光线明亮的书房停下。屋中摆置得甚是简单,想必平日里是给韶玉帝姬看书用的,此时贤妃正倚在桌前,双手摊开一卷画像,仿佛是在欣赏。
“清妹妹来了?”贤妃将柳心带到书桌前。
只见桌上放了三只较长的木匣,各有十几卷画像在内,贤妃携柳心看了一会,皆是容貌美丽的女子。
柳心对选秀要求并不熟悉,听贤妃的意思,宫嫔不仅要容颜秀美,更重要的是温柔贤淑,两人先选了二十多幅长相清秀的,再根据家世才貌细细讨论,这个工作竟是甚为耗时,等到筛选妥当,已是月上柳梢。
遂在贤妃处一同用了晚膳,养娘携韶玉帝姬过来,那小小的女孩顽皮劲全然不减,一会儿嚷着要母妃为她拣菜,一会儿又说要将膳食端到走廊上吃。想来是平日宠爱女儿惯了,贤妃温柔地拍拍韶玉帝姬的小脑袋:“茗茗,为何要端到廊中吃?”
“母妃,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呢!”韶玉帝姬脆生生道,“茗茗想去外面赏月。”
柳心莞尔:“韶玉帝姬如此有闲情逸致,娘娘不妨准了。”贤妃无奈一笑,吩咐养娘替女儿端了几个爱吃的菜过去,在廊上设一只轻巧小几,让婢女好生照看着。
谁料那小丫头不过片刻又跑了回来,唇边还有未干的油迹。“母妃,”她拽着贤妃的袖子,“门那边来了大批的人,吵吵闹闹好讨厌呢。”
随即只见一个小内监猛地扑倒在地,身后跟随而来的宫女亦急急忙忙跪下道:“娘娘,嫣贵嫔动了胎气,好像是要生了!”
“什么?”贤妃霍然站起,“嫣贵嫔的孩子还不足八个月,怎会要临盆?”
“奴才只知道今日午后贵嫔娘娘一直腹中不适,传了太医来看,也开了安胎的方子,不料晚膳时嫣贵嫔忽然胎动,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
“娘娘,还是赶快过去一趟吧!”柳心急道,心中实在担忧晏流苏出事,两人迅速传了肩舆往翠微宫赶去。
翠微宫南殿已是一片混乱,陆淑容手足无措在厅堂等消息,而内室几个太医围在床榻前忙碌,不时还能听见阵阵痛呼。
“怎么回事?”贤妃向陆淑容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嫔妾也不知道……”陆淑容虽是经历过生产的人,到底年纪轻些,听闻晏流苏难产已经急得不知所措。她不擅医书,只听几个太医隐隐约约说什么“生不下来、怕是要血崩”,焦急间也只有请贤妃娘娘过来出主意。
“清妹妹,产房乃不洁之地,先勿进去。”看着柳心步履微急就要往内室走,贤妃连忙出声制止。上前将柳心拉回来,一同在楠木椅上坐着,“妹妹不用担心,有太医在,嫣贵嫔定会平安。”
天色渐沉,柳心扭头望着殿外簌簌摇晃的树影,只见一盏微黄的纸灯笼缓缓移了过来。女子一身素雅的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身后只有两名宫女跟着,灯光映着她清丽的容颜,显得柔和而高雅。
“晏昭仪?”贤妃微微一怔,“你也来看担忧嫣贵嫔?”
“……流苏是我唯一的妹妹。”晏云遥略一颔首,施施然就要往内室去,贤妃却不拦着。
“诸位娘娘,”只见晏流苏的贴身宫女从内室冲了出来,先施了礼才急急忙忙道,“我家主子说内室不洁,还望诸位娘娘不要进去,她自己心中有考量,不碍事的……”
三人皆是满目疑惑,猜不出晏流苏为何不让探视。
“晏昭仪,近来可好?”贤妃双目微垂,轻轻扳弄着食指上一枚碧绿通透的玉戒指。
“多谢贤妃娘娘关心,”晏云遥心思显然不在闲谈上,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往内室看,“流苏身子向来就不好,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柳心瞥过她一眼:“昭仪娘娘回宫也有一个多月了吧,怎会不了解自家妹妹的情况?莫非这些时日来都不曾过来探视?”
“……有些事耽搁了。”晏云遥声音微微暗哑。
柳心一声冷笑:“什么事如此重要?竟连自家妹妹的性命也比不上?”
——她依然记得那日晏流苏神色黯然,隐隐约约地跟她说起过一些陈年往事。看晏流苏的样子,对于这个唯一的姐姐是十分重视的,而晏云遥却始终不闻不问,只知维持着自己的云淡风轻。如果说晏云遥是因着对楚天青的绝望而隐退,这么决绝地丢下妹妹与家族不顾,未免自私。
听得柳心的话,晏云遥面上只是隐隐掠过一抹难过,她并不反驳,只不时望向那面隔断内室的珠帘。交织辉映的灯光落在她纯白裙角上,恍若一层绸纱,夜风将珠帘吹得叮咚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忽地划破了夜的寂静,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起身,见稳婆怀抱一只襁褓从内室中走出。
“贺喜娘娘,嫣贵嫔生下一名小皇子。”稳婆道。
明黄色的锦被中,一个绵软小小的身子紧缩成一团,双眸紧闭,唯那柔长的睫毛在面颊投上浅浅的阴影。他像是睡着了,肉嘟嘟的小手毫无意识地抓着被子一脚,不时扭动下身子,换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他是那么小,那么柔软,仿佛只要微微用力就会弄疼他。
贤妃将孩子抱在怀中,姿势甚为娴熟,逗弄了一番,向着晏云遥道:“晏昭仪,你要不要抱一抱?”
晏云遥淡淡摇头,“嫣贵嫔如何了?”她转向稳婆道。
“这……”那稳婆神色瞬间黯然下去,“方才太医说,母子只能保其一,嫣贵嫔喝令太医全力保皇嗣,这会儿,这会儿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