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六年的冬日分外寒冷。
京城覆盖在一片苍茫白色之下,雪花由天空簌簌飘落,压得万千树木弯了腰肢,亭台楼榭如裹银装,街头巷口行人鲜少。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雪,依然不见有停的意思。
从寝宫的轩窗向外望,衣着单薄的宫女捧着衣物来来去去,风掠起她们轻盈的裙角,仿佛随时就能随风飘走。柳心立于回廊之中,手捧一只玲珑精巧的鎏金暖手炉,寒风阵阵,天色一点点趋向昏暗,宫中灯火终于逐渐明亮起来,色泽如锦,七彩琉璃般相交相映的光芒笼罩住整座宫城,反而将白日里的清冷苍白驱散。
轻微的声响,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转眼已靠进男子宽厚温暖的怀中。
“松寒……”柳心将他带往画屏宫僻角,宫中并没有很多灯,此时他立在那里,半边脸隐藏在深黑树影之下。她转身将他抱住,男子身上有淡淡的木兰清香,“松寒,我想问你……”
“我知道。”他的声音柔和一如往常,静谧屋檐之下,男子身上清爽的味道嗅来只觉安稳。慕松寒向来偏爱木兰杜若,而楚天青身上却是略带几分霸道的龙涎香。慕松寒的气息拂在她耳畔:“那日皇宫里慌慌张张来了人,不由分说带走几个家丁婢女,说是宫里有娘娘要问话。”
“什么娘娘,不过是个正五品嫔罢了。”柳心不屑道,“掀风起浪,向来是这些人的本事。就算我们在慕府之时举止透露些什么,也尽可归因于兄妹情谊,他们能耐我何?反倒是……”声音登时有些梗塞,心里一阵阵的发凉,“反倒是楚天青比较……”
“我明白。”他亦是深深点头,侧过头,有几片雪花落上男子长长的睫毛,又迅速融成水滴。儿女情长,终究躲不过幕后操控者一只无形的手,她看不明白,他却是通通知晓。
“如果我愿意出征……他们就不会如此为难你了吧?”他的声音如水一般在她耳畔漾开。“你说什么?”她霍然抬头,“你不是说清闲此生是你的夙愿,怎么都不肯涉及到朝堂中去……”“可是我若不去,那些人怎肯放过你?”他叹了口气,“横竖我现在也撑得住……”
“嗯?”她并未听清他最后一句,“那些人?谁?不就是后宫中的嫔妃争风吃醋么?”
慕松寒低下头笑了笑,那样温雅如春水的笑容让她心安,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有些贪婪地感受着女子微凉发丝弥散出的阵阵清香,心中用力铭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平定西南,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他驰骋沙场,她独守九重宫阙,隔着万水千山,青鸟可传心中牵念?
“我不在的时候,好生照顾自己。”
转眼已是她一人独立空庭,漫天雪落犹如梨花,淡白清香,风沿着抄手回廊寂静游蹿,混合着冬日里特有的清爽气息,惊起遍地尘埃。
——长相思,可否换得长相守?
楚天青终如所愿,面上却也没有因为欣喜而浮出多少笑容。
永安七年初,西番联合滇南进犯天朝西南角,辅国大将军韩长风奉旨平乱,另派云麾将军慕松寒为副将,二十万大军旌旗猎猎,铁戟寒光,如一片片锋利鳞甲由承天门前整齐列开,密密麻麻竟望不到尽头。
寒风凛冽,吹不灭男儿心中豪言壮志。
承佑帝楚天青身着赤色武弁服,纂文玉圭绶带,大氅在风中翻涌如云。皇后亦是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头戴双凤翊龙冠,帝后并肩立于城门之上,百官分列两旁,共祝平西大军能够凯旋归来。
一月,平西大军与西番战于大震关,初捷。
二月,大军一路南下,直往蜀地。
任西番军队蛮力惊人,在天朝骁勇善战的将士面前,多少还是落了下风。
楚天青笑言,如此看来,半年内平定西南绝非难事,西番向来野心勃勃,滇王却不过是攀附之徒,到了一定时机予其加封,定能收之。
在战火燎不到的京城,奢靡繁华的九重宫阙,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没有淡去,坐在满宫新赏的绫罗首饰前,她捏一只精巧木簪,挑了点桃色胭脂点唇上,笑颜如花。
每日听着宫女内监传来的战事情况,心仿佛总悬于高处,她望着宫外逐渐新绽的点点梅花,兀自猜想着千里之外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马蹄经过之处是否也能嗅到腊梅的清爽甜香。
雪逐渐融去,清寒依旧。
秋端从外面打帘子进来,在柳心耳边低语几句。
“果然是她么?”柳心霍然站起,随秋端直入宫女住房,一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里,三五个人影立着,桌上摆着一只已然打开的木匣子,好些纱绸揉成团状。
“柳姐姐可来了。”邓潇潇迎上来,眉间隐隐有怒意,一指地上低头跪着的青衣宫女,“姐姐料得不错,画屏宫果然是出了内奸,这些日子我一直注意这小蹄子,刚才看她偷偷摸摸在匣子中拿出一物想去丢掉,夺过来才发现……”她双手摊开,让柳心细细看清了那碧色物件。
“同心罗结玉?”柳心冷笑,正是那日唐嫔特有所指的玉佩另一半。
“你怎么说?”邓潇潇厌弃地踢了踢地上跪着的宫女,“卖主求荣,你还真是厉害!”
玉阶姣好面容已是惨白,她抬起头,神情却并不惶恐。“小主,这玉佩奴婢从未见过,今日忽然在匣子中发现,正准备拿出去丢掉。奴婢也知前段时间因着唐嫔的事情一直让小主不快,这才像赶紧处理掉那玉佩,自作主张,还望小主恕罪……”
“你还要狡辩?”邓潇潇气极,“如此大事却不禀报主子,根本不合常理!”
“奴婢没有……”
“好了。”柳心淡声打断,她双手揖于袖中,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宫女,笑容越加寒冷。“如此争下去毫无意义……”柳心眼波凌凌扫过屋子,停留在一只青花瓷碰上。她快步过去,一扬袖将那瓶子“噼啪”打碎,捡了片锋利碎瓷片往玉阶面前一抛。
“本小主需要一个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