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慕松寒骑术再好,这茂密偏僻的林子里,一时也只能靠声音分辨闻尘关的方向。
“到底是个公子哥儿,就会找麻烦……”柳心不耐道,已经追了有一柱香功夫,就是不见闻尘关与那兔子的影儿,“莫不是兔子成精,反而把他给捉了?”
慕松寒笑笑,喉间忽然迸出一连串剧烈咳嗽,他连忙用帕子捂了,又急急收回袖中。“你怎么了?”柳心隐隐觉得不安:这些日子她就有察觉,慕松寒脸色比半年前差了很多,他自己说是风寒,可是哪有人风寒害了半月多都不见好?她让秋端查过他饮用的汤药,但那药材极为奇怪,饶是颇有经验的几个大夫都不知道究竟在治什么。
慕松寒正欲说话,忽然听得前方林子里一阵哭喊声。“坐稳了。”他压低声音道,一夹马腹,朝着声音发出地奔去。
林中瘫坐着个白发老妪,身边散落着几个破烂不堪的布袋。“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慕松寒轻巧跃下马背,上前温言问道。
老妪抬头看他一眼,面前青年衣着华贵,仿佛也有武艺在身。“大爷,大爷救命啊!”老妪老泪纵横,枯槁的手紧紧抓着男子袖口,一边急急指着林子那头,“方才来了歹人,不仅将我身上携带的财物全部抢走,还将我那孙女也掳了去!可怜我家孙女只有十三岁,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向她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老人家请不要急,我们这就追去。”慕松寒翻身上马,“柳儿,前面危险,你留下照看这老人可好?”“……嗯。”她勉强点头,虽然担心,但自己一介女流,就算去了也只是增加他的负担。
慕松寒策马而去,柳心叹了口气,搀扶老人在一个小土坡上坐下。
“姑娘,你生得可真好,简直比仙女还漂亮呢……”老妪怔怔地望着她道,“方才那个是你相公?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啊!”“哪里……”柳心并不反驳,一颗心只牵在慕松寒身上,她挪了挪脚尖,随后蓦地一震。
“老人家,那歹徒跑得可真快,想必也骑了匹好马,松寒去了这么久竟还没追上呢。”柳心漫不经心道。
老妪连连点头:“是啊,那歹徒人高马大的,可叫我老婆子吓坏啦……哎呀,姑娘,你的发髻怎么有些松了,让我帮你绾好吧?”说着便绕到柳心身后。“那就有劳您了。”柳心笑道。
老妪缓缓拢起她一束秀发,拔下几只簪子,她柔长的发登时垂散如瀑布。“姑娘的头发生得真黑……”她边绾边笑,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只帕子,猛地往女子鼻前捂去。
“啪!”不想那美貌女子却比她更快,柳心猛然转身避开,步子灵巧得好似一条鱼。老妪方才已是用了全力,登时有些把不住平衡,连连后退数步。“你……知道?!”老妪恨恨道,面前女子未免反应得太快了!
柳心冷冷望着她,“不错,是你自己露了马脚。”她一指松软泥土地上一排马蹄印记,“你说那歹人骑马,若是如此,这地上为何只有松寒一人的马蹄印?况且方才我注意到,你腕上还有一只碧透玉镯,歹人怎可放着这贵重玉镯不拿,反而拐走你不过十三岁的小孙女?”柳心声音清脆如冰,一袭青衣凛然立于风中恍若神仙中人。
“好一个聪明人儿!”见事情败露,老妪登时面露凶光,急急向柳心扑来,柳心一个闪身,手肘猛地击向她小腹,“哇啊!”老妪惨叫,柳心趁机一把抓过她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反扣住她双手:“说,是谁派你来的!”
“哎哟……哎呦……”老妪叫苦不迭,“你怎会这般厉害,一般的官宦人家小姐哪里会有这种力气……”“你说什么?!”柳心脑中如置冰雪,匆忙将她一脚踹开,竭力向慕松寒那边奔去。
林间几个身影穿插交错,不时能听见兵刃交接的清脆碰擦声。
剑光如雪,慕松寒反手一剑逼得对手连连退后,左后又是剑光袭来,他急忙转身,一个跃身足尖点上树干,借力连刺数剑将另一对手逼开。
“你们是谁?”慕松寒冷声喝道,面前两个黑衣人对他颇为忌惮,并不搭话,只牢牢握着手中兵刃。夕阳渐斜,余晖在林中盘旋交错,不远处已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黑衣人尸体,微黄野草上猩红点点。
慕松寒趁此机会喘息几下,竭力将胸口翻涌的不适之感逼下——早已过了服药时辰,这些黑衣人有个个都是高手,若不是他武艺超群,真有可能命丧于此。对方明显是受人指使,方才老妪不过是诱饵,自己在这里缠斗,却不知柳儿那边状况如何。
“哇!”一黑衣人闷声倒下,胸口一片嫣红。“说,谁派你们来的?”心中担心柳儿,他挥剑速度猛然加快,左边黑衣人急身避过,右边那个却生生丧命剑下。
“不想你这散官武艺竟这么厉害……”唯一的黑衣人连连退后,眸子忽然瞥见什么,蓦地一个跃身过去,转眼已将一人牢牢钳制怀中。
“柳儿!”慕松寒失声,那黑衣人锋利剑刃正抵着女子白皙脖颈。
柳心猜到此事根本就是有人设计,老妪不足挂齿,幕后指使者针对的是慕松寒!老妪一口一个“官宦小姐”,定是知晓自己宫嫔身份,急急忙忙奔到慕松寒这边,一眼便望见他在与众多黑衣人缠斗。
黑衣人感觉怀中女子动了动,“做什么?”黑衣人警惕道,“小心我割了你的喉咙!”“你不敢。”柳心毫无惧色,竟费力转过头直直望向他的眸子,声音清脆如冰,“你不会不知晓,若是伤了天朝宫嫔,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就算雇用你们的人位高权重,他也绝没有胆子动皇上枕边人!如不然,方才那老妪掏出的不会是一方帕子,而是一把尖刀了!”
“你……”不想这女子竟这般聪颖,黑衣人一个愣神,肩头忽地被什么陡然一挑,鲜血急喷。“柳儿!”慕松寒趁机一剑刺过,快速将柳心拉回怀中,两人退后数步。站定,却见黑衣人浑身猛烈颤动数下,整个人如一节枯木般瘫了下去。
“他死了……”慕松寒一探他鼻息,神色严肃。
柳心别过头,竭力忍着喉头涌起的恶心,“恐怕我们早就在人算计之中了!不仅是慕府,恐怕我宫里也出了奸细!”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回去。”慕松寒拉过马匹让柳心骑上,自己走到另一边,将地上一个紫色人影拖了起来。“闻……尘关?”柳心诧异道,不想那纨绔公子也着了道,幸好黑衣人并不想动他,直接打晕了扔到一边了事。
“嗯。”慕松寒将闻尘关甩上另一匹马,忽然发笑,让柳心看清闻尘关胸口处砰砰乱动的东西。“兔子?”柳心惊道。
“是,没想到还真让他捉到了。”慕松寒望向柳心,她摇摇头,他便顺手捉出那浑身雪白的兔子放到地下,兔子立即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我们走!”他翻身跃到她身后,稳稳握起缰绳,夕阳余辉照耀着男子英挺清晰的轮廓,云霞在他衣襟投下大片的金红。“嗯。”她再不迟疑,回身紧紧抱住他的腰,久违的温暖终于漫延而来,然后她忽然觉得惶恐——她任性,她不理,她可以对他随心所欲地发脾气,因为她从未想过她会真正地失去他。若是方才,他一时疏忽遭遇什么不测,她又当如何?!
——真正会夺走他的是命运,而不是司空晓颜。
在变幻莫测的天命面前,人的力量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云霞漫天,你带着我踏过漫长的山路……”她紧紧靠在他胸口,“你是那么高,那么英俊非凡,简直将天上的云彩都比下去了……那时我就决定,这一生一世,心中只放你一人……哪怕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我也认了。人的一生太短,如果只是一味地计较,到头来却有可能失去所有……”
“而我,”她轻轻一叹,“不愿失去你。”
“柳儿。”
“嗯?”
“是你。”他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如水般漾开,“我心里的人,是你。”
“你……”
“我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忽然发现,我心中的人,一直都是你。”他低低叹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孑然一身,我会毫不犹豫地带你走。任他江山如画,又与我何干?”
“……嗯。”她却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泪水无声沾湿了衣襟。
浅浅的抽泣中,她听不见他轻微得几乎无声的叹息。
——“如果,我能陪你更久一些,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