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见了他。
在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征战之后,男子眉目依然清晰,轮廓柔和而熟悉。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这一秒,女子怔怔地维持着掀车帘的动作,夜风在两人之间盘旋翻涌。他亦静静地望她,眸中暖意渐浓,蓦地一个翻身由马背跃下朝她走来。
他的步伐并不快,落地有声。
“柳儿,我回来了。”
——如当初应允的那样,他终于回来。
柳心俯下身子看他,乌发如丝绸般覆慢肩膀,他笑意渐浓,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藕荷色锦囊,抖开,囊中静静躺着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
而她亦颤抖着伸手,从腰间取下那枚精致的锦袋,七八颗石子滚在手掌中,触感冰凉。
——她的发,他的石子。
这样的默契,这样的天衣无缝,即使经历了无数次的痛楚与别离,心中依然铭记着当初那份最美好的感动。
——为何可以面对别离?
——因为,他们从未分开过。
是狂喜,是感动,是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是看尽沧桑后的平和坦然。如此多的情绪下,唯有泪水不自知地冲刷着她的脸庞。再不迟疑,她几乎是从马车上跃下,慕松寒张开双臂,用力将她揽在怀中。
“我以为……”柳心紧抓着他的银甲,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她在他怀中蹭了蹭,硬是将泪水尽数蹭在他的衣襟上。慕松寒哑然失笑,伸手刮着她细腻如玉的脸庞,“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嗯、嗯……”她稀里哗啦地哭着,全然不顾身边兵刃交加打得激烈,更不顾好些兵士已经投来讶异的目光,什么千古风流,什么国恨家仇,全都比不上身边男子来得重要。
“你没有死,对不对……”发际传来的呼吸是温热的。
“是,我当然活着。”慕松寒捧着她的脸,笑意更为柔和。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她——眼睛哭得发红,白皙面颊上泪水涟涟,完全是一副无助委屈的模样。俯身,轻轻吻上她馨软芳香的唇,柳心任由他吻着,一边止不住地哭,泪水的咸涩与吻的清甜悄然融合,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汇成了一条河。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柳心趴在慕松寒的怀里,余光可见周围兵刃寒芒,然而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在他身边,哪怕下一刻面对的就是灰飞烟灭的命运,她也愿意坦然接受。
“皇宫如此危险,你又是为何闯进来?”
“不知道。”她用力地摇摇头,或许是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悄然牵引,“我只想着早些祭拜你的棺木,进了皇宫之后又看见你的背影,登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傻瓜,我怎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傻呢……”慕松寒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将泪水蹭得他满身。“谁说我傻了……”她倔强地咬唇,“若不是冒此风险,我还见不到你呢……对了,你戴那面具做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话音未落,一道寒光蓦地直刺而来,他急急揽着她退后数步,原是不远处的几队叛军。“广陵王驻守承天门的兵马已经所剩无几,”慕松寒蹙眉望着登时如潮水般涌来的兵马,“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唯一的可能便是……玄德门已经攻破。”
“玄德门?”她忽然想起那一处应该是由楚天青御驾亲征的,周围黑压压涌来上千人马,气势虽大,眼眸中却尽是惊慌的光,想必是从玄德门那边奔逃而来的。
“我们走!”他一揽她的腰便要往马上跃。
“等一下。”柳心蓦地想到什么,朝马车那边一指,慕松寒回身去看,只见车帘被人掀起,女子柔美秀丽的面容微微苍白。
——司空晓颜。
三个人,两人紧紧相拥,另一人维持着凝望的姿势。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没开始的最初。
“晓颜……”慕松寒张了张口,对于她,他始终是感到歉疚的。
司空晓颜走出马车,望着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人,释然地笑了笑。“你回来了,真好。”她从目瞪口呆的周副将身边灵巧跃下,走到他们面前点了点头。
“此地不能停留,快走!”慕松寒急道,三人四下环顾,发现周遭已竟是数不尽的叛军。慕松寒为救柳心急急领一队人赶来,已和大军隔了一段距离,而周副将手下仍存的兵士不过二三十人。“上马!”慕松寒微一思索,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柳心的手,不想她向后一让,却将司空晓颜推在面前。
“松寒,先带晓颜走。”她急声道。
——是她亏欠于她,若这么跟着慕松寒走了,可能今生都没有机会补偿。
“……好。”他明白她的心思,再不多说,一把抓住司空晓颜的手将她抱到马上。
“柳心,你……”司空晓颜急得直推慕松寒,“我不要紧,你们还是……”“这位兄弟,我妻子的性命暂时依仗于你,还请你尽力维护!”握紧了缰绳,慕松寒回头朝周副将道。
“是、是……”就在方才的那一刻,周副将这才想起面前这位英姿飒爽的男子正是率领平西大军的慕松寒,忙不迭地应了声,却又被他那句“我妻子”弄得一阵迷糊。
拔剑,冲杀,混乱局面下已容不得他再想,反正顺了皇上的旨意也是保护娘娘,顺了慕将军的命令也是维护娘娘,周副将一声令喝,带领所剩不多的兵士将柳心牢牢护住。
“娘娘请坐稳!”他一扬马鞭,数十人竭力拼杀,硬是想冲出叛军包围圈去。
她死死扣住扶手,视线那头,一袭银骑正奔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