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永远不是个考虑儿女情长的地方。
春风和煦,西边南边的两场战争还在继续,翠绿萌新中夹杂滚滚硝烟,每日的战况不断从前线传来,金龙殿便常常彻夜长明。
听闻慕松寒的噩耗之后,柳心极少关心战事,只依稀听说南边广陵王愈战愈勇,竟有锐不可挡之势,短短数月已过了秦岭直奔京城而来。西边战况虽好,却也来不及在数月之内援助京师,众大臣商量之后便纷纷劝说楚天青携精兵若干往陵山别宫暂避。由当今摄政王、皇后之父谢正德及其亲兄谢堂景安坐京中,另有权臣如端木南、李廷、王肃辅佐,精兵十五万,一些不受宠的宫妃也被留在宫中。
窗外鸟鸣声清脆,柳心独自拖着长长的裙角在中庭散步,阳光顺着树顶参差不齐的缝隙旋转,春风暖人,拂过面颊仿若谁温柔的手指。
百无聊赖地走了半个时辰,还是决定回寝宫看一眼。
门口整齐摆放着七八个偌大木箱,宫中内监宫女的身影交错穿插,不时能听见秋端的声音:“快,把这个也收好,那件襦裙是娘娘最喜欢的,收拾时千万小心……簪子首饰不是放这里的,都收到后面那个银匣子里去……”
“亏得有你。”柳心笑吟吟走上前。
在画屏宫居住了两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并不算很多,然而秋端生来心细,知晓此番前去陵山别宫怕是要住挺久,衣物什么的不能出了差错,就连柳心平日习惯用的薰香、脂粉都得细细备妥。见柳心来了,一屋子人连忙行礼,秋端笑着迎上来道:“娘娘这么说可是折杀奴婢了,宫中主子甚多,没几个会像娘娘这样轻装上路的。”
柳心笑着瞥了眼叠装整齐的裙衫,“几日后便要走了?”
“四月初九。”
“嗯……”她掀了掀娥眉,“可听说那些宫嫔要随行?”
秋端略一沉吟道:“皇后娘娘自请留宫,还有一些默默无名的宫嫔也不会去……这么算下来,也就娘娘您、贤妃、晏昭仪、陆淑容、司空婕妤、嫣顺仪、唐荣华还有李选侍随行了。”
“晏昭仪?”她惊异道,楚天青怎会忽然想起携带一个别宫幽居的宫嫔前去?
秋端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继续收拾。
阳光打在剔透的白玉瓷瓶上一片明绚。柳心睨着那瓶子,脑中又浮现晏云遥温婉秀丽的面容,此时此刻,恍然发现她竟从来没有了解过那个女子。
——她似春日温柔和煦的风,拂面轻柔,却不留痕迹。
随行宫嫔分为两批,柳心很奇怪地被轮成了第二批。
今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沾衣欲湿,柳心与司空晓颜并肩立于宫门前,依稀望见遥远处大批人马浩荡无边。宫妃的车辇在前,后面便是运送衣物的车子,远远地看见贤妃娘娘挽着韶玉帝姬过来了,两人慌忙让出空间来。
“娘娘也是第二批走么?”司空晓颜笑道,柳心则爱怜地刮了刮韶玉帝姬粉嫩的小脸蛋儿。
“不,那边还要收拾一会儿,我看你们在这,便顺道过来说说话。”贤妃声音温柔一如往常,身穿典雅的深紫色暗花细丝褶缎裙,“两位妹妹都轮着第二批走?”
“是呢。”柳心笑道,“跟在后面清净些,也挺好。”
众人皆知楚天青将携李选侍共辇先行,第一批走的除位高权重的贤妃之外,不外乎得宠宫嫔如李选侍、嫣顺仪等人,纷纷诧异为何素来得宠的清贵嫔竟留到了后面。
贤妃微笑着点头,三人闲话几句,忽然望见细雨朦胧中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移来,似是往她们这边走,然而走到一半又忽地停下,转了方向往另一处装饰得极尽简单的车辇,随后见车中女子走下来。
“晏昭仪?”司空晓颜是见过晏云遥的,远远地望着女子一袭素雅如云的锦衣,眉眼细致清丽。
楚天青走上前,似是相晏云遥说了些什么,男子素来沉稳的面上竟隐隐浮着一丝僵硬。唇角是含笑的弧度,而然望在眼中却不是那么自然。
晏云遥只是微笑着应了几句,返身上车。
“很奇怪啊,为何皇上会携带晏昭仪这位早已不得宠的嫔妃前往别宫?”司空晓颜喃喃道。
贤妃将韶玉帝姬揽入怀中,也侧眸望着不远处微微飘扬的素色车帘,眼神变得有些遥远。
“要说宠爱么,自然是早就褪尽了……不过这么多年来,能让皇上真心爱过的,也只有晏昭仪而已吧……”贤妃轻声叹道,“若不是……”
“娘娘,车已备好,请早些上车吧。”忽然见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嗯。”贤妃执了韶玉帝姬的手,又向两人颔首作别,便随那宫女缓缓走开。
柳心张了张口,很想叫住贤妃再问,然而转念一想,他的事情又与她何干?晏云遥幽居多时却仍受宫中众人尊敬,原因八成也与楚天青分不开。
真心……爱过?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出楚天青的心思。
“走吧。”司空晓颜道。
大批人马浩浩荡荡,一眼望不见尽头。满城飘着蒙蒙细雨,如一张温柔的网,将这座城池的悲欢轻轻笼罩。
柳心坐在轿中,微微拨开帘子,终是忍不住回望。
——或许是一段故事的终结,或许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恍惚间,只见微雨中两只相依的燕子,振翅而翔,穿过层层水雾,隐没在远处的亭台轩榭里。
——此生她共有四次浩浩荡荡进出宫门的机会:第一次是入宫时,第二次是今日离宫,而第三次在遥远的数月之后。
那时的她万万不会想到,下一次回宫,她竟能再见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