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为威塞军防御使李存矩裨将的卢文进在岐沟关叛变,杀死李存矩并投降契丹的消息传来时,卢少羽如雷轰顶。一夜之间,他的生活一百八度大拐弯从幽州少年军神射手,转眼变为叛国贼的儿子,懦夫的儿子。
燕北八军几乎是刹那间全部被叛国贼卢文进率领的契丹大军击败,长期以来横亘在北方游牧民族和中原汉地的长城,保护着中原华夏共族被北方游牧民族劫掠的长城,在燕北八军尽失后失去作用,完全打开。
契丹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铁骑横行,继燕北八军失陷后,继续南下进攻山南新州、蔚州。
晋王李存勖急命幽州节度使周德威率军救援,欲从契丹人手中抢回新州。新州一失,幽州将危如累卵,孤立于西面和南面燕军、东面靺鞨人以及北面和西北面契丹人的包围圈中,九死无一生。
临行前,周德威正与诸将布置幽州防备,当时是幽州少年军百夫长的卢少羽闯进帅帐。那天,所有的将军都望着他,他们不知拿他怎么办,正如他也不知自己的命运怎么样一样。
他们没有将他明正典刑,是在等着他出错犯罪,好将他与他的叛国父亲一同绞死吧?卢少羽心想。其实若要将他悬挂城门上示众根本不需要理由。
当他闯进帅帐时,所有的人都突然哑了似地不再说话。
他们都在潜意识里当我是卖国贼了,都在警惕着我呢。卢少羽心里很痛苦地抽缩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周围异样的眼光视而不见,坚定地说:“将军,我要守东城,我箭术百步穿杨,东城城高城坚,前有津沽河和护城河。我可以在敌军爬上城墙之前,将他们全部钉死在津沽河畔。”
红袍黑铠甲、面似铁碳、高大威猛的周德威看着他,慢慢逼近他,那眼神足可杀人,蓦地,他冷哼一声:“拿下!”
三名卫兵跑进将帅帐,解下卢少羽的大弩扯掉他的箭袋,将他摁住。
“为什么?!”卢少羽抬头轻轻地问道。
“你父叛国!全家当诛!”周德威大声说道。
“当此用人之际,将军杀我,是惧我随父叛国还是怒我杀敌不力?”卢少羽尊严地问道。
“你父叛国,子若随父,我幽州岂可独保?”周德威把脸凑到卢少羽跟前,“你也要将我幽州献给契丹人吗?”
“将军而今出征新州,末将知道是与罪父对阵,如末将要叛国,会想法随将军同行,而不是请战幽州!”卢少羽大声说。
“蔫知你不是与当汝父里应外合?!”另一将军说道。
“燕北八军尽失,皆是你父之罪,燕云只余我幽州独守,契丹狼久攻不下,蔫知你不是计投契丹?”另一副将模样的军士说道。
“我父叛国,罪及九族,千年遗臭,我蔫有不知?如我再叛国,只怕我父子将在幽州遗臭万年!末将誓言守护幽州,以雪我父之耻!”卢少羽不挣扎不反抗,只是据理力争。
“城门上有多少叛逃头颅?”红袍将军周德威回头问道。
一副将答道:“23具,均是叛逃契丹之士兵!”
“再增加一具又何妨?”周德威冷然说道。
“或许,卢少羽不敢降契丹?!”陆士航走进大帐,见了此景有些犹豫。
众皆惊讶:“为什么?”
陆士航走近周德威,附身在周德威面前说什么。
周德威冷笑:“如此不孝之子,蔫能不叛?推出去,暴尸于城门,不准任何人接近他,不准任何人给他水米!”
陆士航面色有些冷峻地看着众人推出卢少羽。
几名卫兵推出卢少羽,押解着他来到城墙上。
在烈日的暴晒下,20多具尸体悬挂在城墙上示众,尸体发出难闻的腐败臭味,令人恶心呕吐。无数的苍蝇在尸体上虰咬,蛆虫从那腐败的烂肉里爬出。
卢少羽没有看那些悬挂着的叛国者尸体。
当几名卫兵将绳索捆绑他双手时,他说:“我求你们把我与那些人隔远一些!”
一名卫兵讥笑道:“怎么,你嫌臭了吗?你都快死了没有时间闻到臭的,你会一直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死去,而过往的行人,包括那些你以前的同袍、乡亲都在嘲你吐口水。这是你最后看到的风景。”
另一名卫兵也笑:“你不要死的那么快哦。改天你父亲也会被周将军抓回来,和你一起,并肩挂在你旁边,你们父子好同路。我们幽州百姓将抬头着着你们在城墙上一天天腐烂,为你们父子送葬。”
卢少羽摇摇头:“无论你们怎么说,我现在没有叛国,我不能与他们死在一起!”
卫兵将绳索系上他的后背,将他推出城墙,“这已经由不得你了,卢少将军!”
卢少羽的身体在城墙外悬空打转,他双脚乱踢,高声叫骂:“我没有叛国,我不能与他们死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有叛国!你们也知道我没有叛国!所有的人都知道,天神也都知道!”
城墙上,周德威和陆士航等人看着卢少羽被行刑。
一天过去,卢少羽再无踢打,也不再叫骂,只是乏力地被悬挂在城墙外,他大睁着双眼看着脚下来来往往的幽州人,以及他曾经的同袍。
他还活着,却比已经死了还更难受。而明知他还活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幽州人被恐惧所威摄,只要沾及叛国二字,那可是罪大恶极、万恶不赦。
叛国者卢文进的儿子、幽州神射手卢少羽将在这城墙上晒成肉干,以警示那些图谋投降契丹者。
新的一天黎明来临,太阳在清早便如热板一起,蒸腾起股股热浪。
悬挂于城墙上的卢少羽有气无力地看着远方,当有士兵接近他时,他会努力地说一句:“我没有叛国!”
士兵充耳不闻。
卢少羽继续被悬挂于城墙上暴晒。
又有一队士兵走过,其中一人探头看看,卢少羽抓紧机会,喃喃地说:“告诉周将军,我没有——叛国——”
士兵面无表情地走过。
远处城垛阴影下,周德威和陆士航并肩而立,红黑分明的两件大战袍笼罩着幽州最高军事长官。在他们旁边,昂立着一位哑巴妇人,她能看见那被悬挂在城墙上的卢少羽,但卢少羽看不见她。
那哑巴女人衣着破烂,却是面色坚毅。
“他活不过这场战争。”周德威说。
那哑巴妇人分明听清了周德威的话,却不回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卢夫人你愿意住到我们安排的地方,使你儿子放心杀敌吗?”陆士航看着那城墙上的卢少羽说,话却是说给身边的哑巴妇人听。
那哑巴妇人同样轻轻地点点头。
她自愿以其身为其子作人质,来换得儿子的生存机会。
周德威和陆士航相互望一眼,走出城垛阴影。
“放下来!”周德威冷着脸喝道。
几名卫兵跑上前将卢少羽拖到城墙内,卢少羽嘴唇干裂、面色青黑。陆士航扔给他一袋水,他抓起水袋拧开塞子大口大口地喝水,清水顺着他清瘦的脖子流下。
旁边的妇人一脸关切,却是什么也没说,一动不动,只是眼神里尽是慈爱。
卫兵解开卢少羽身上的绳索,卢少羽将水袋还给陆士航,努力地站起来。
周德威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没有机会叛国的!为了你,为了你的亲人,你要活下去,只有杀契丹人这条路,包括杀你那犯叛国罪的父亲!”
卢少羽眯起双眼,看着周德威和陆士航,视线又移到两人旁边的哑巴妇人身上。
在这一刻,卢少羽明白了,他死还会连累他的哑巴娘亲,除非他能杀死他的父亲。骨肉必相残。
哑巴妇人身子略动了动,终究还是站在那里。
卢少羽跪下,朝哑巴妇人连叩三响头,站起身,抓过周德威卫兵递过来的自己的大弩和箭袋,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墙。
卢少羽晋升为千夫长,在周德威率军出征新州攻打卢文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