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兵?”陆士航指指死囚们手上的武器和铠甲:“他们把东西都留给你们了。”
众人又是一愣。
“都死了?”二娘捂着嘴小声地问,那个脸色比在心楼死囚里还白。
“契丹人围城六个月了,二百余天了,我的士兵都死得差不多了,但至少让你和其他人还活着。”陆士航冷冷地看了二娘一眼。
“那谁和我们一块出城?”唐三慢悠悠地问,他好坏还是挑了一件铠甲穿在身上。
高大举却愣是光着上身,将唐三扔给他的一件铠甲踢开。
“我。”陆士航牵牵嘴角,“刚才不是谁说最好是三百五十八吗?现在加上我就是战无不胜的吉利数。当然,陪着你们一同出战还有他们的灵魂。”
陆士航指指那些带血的铠甲。
每一件铠甲上都附着不止一个死去的士兵灵魂。
陆士航领着众人来到城门口,头也不回地对死囚们说:“能活着回来就允你们为长征健儿,如果战死,你们就是幽州的英雄。”
“我还要去追杀那个狗日的害我妹妹的人!”唐三轻轻说,眼睛里是愤怒的火焰。
“我也不会死的,我还有儿子和媳妇,比你们强多了。”高大举哈哈大笑。
“你有儿子和媳妇?”二娘很伤心地望着高大举,“这你从没有说过呀。”
“没说过不等于没有是吧?”瘦猴朝二娘眨眨眼睛,“别伤心,你是高大个最忠实的朋友,甭管他有没有儿子和媳妇。”
二娘很难过地掩面:“那我还真不如战死算了。”
“各位,如我没回来,见了我媳妇,幽州之南追河的高王氏,就是追河最高最大的那个女人,给她说,我临死之前是想了一会她这人的。免得她一直唠叨我死都不想着她!”瘦猴大声说道。
众死囚齐声答:“诺!”
陆士航试着往自己腰上再别一把狼刀,瞧着众人说:“还有什么遗言的,大家都说说?等会出了城门就没得说了。”
“你老婆孩子呢?”高大举略带嘲笑地看着陆士航,“你有什么要留给你老婆孩子的呢?你的士兵都死得差不多了,你还没死,是不是你没出过城呀?”
陆士航看着高大举,几乎是刹那间他的双手就扼住了高大举的喉咙:“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柱,五个月前战死在南城外,小儿子叫敏,三个月前战死在南城外。”
“这——”高大举尴尬地说,“我不是不知道吗?”
陆士航松开双手,看也不看高大举一眼,带头往外走。
高大举咳嗽两声,扭扭头,见众人都在看他,吼道:“看什么看?难道你们怕了杀人?”
三百五十七名死囚,加上陆士航,共三百五十八人。
手执铸铁坊打造出来的最新最坚硬的长戟、长枪、斩马枪,身穿幽州士兵带血的暗红色铠甲,走在最后的十人背着恶毒之花布袋,昂立城门。
“我需要五十人开路,有人愿意吗?”陆士航回头望着高大举。
在契丹具甲重骑兵围困中开路,第一次开路不管成功与否都会死亡百分之三十,第二次开路不管成功与否都会死亡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八十。
高大举咧嘴一笑站到前列,瘦猴也默默地站到他面前,相跟着数十人站出队列。
二娘往回缩,躲进人群中。
“五肢阵,六花阵,长蛇阵,鹿角阵,这些阵形,你们懂什么?”陆士航又问。
大家面面相觑,摇头。
高大举冷哼一声,“笨死了你们,就是平时我们在心楼分帮对仗时让你们排的阵式。这是大唐最有名的战阵,你高爷我多少懂点。”
“那你没说是什么五肢阵或六花阵的嘛,我们当然不晓得了。”瘦猴嘟哝道。
“这是军队,长官说话有你回嘴的吗?”唐三回手给瘦猴一个弹指,敲在他额头上。
瘦猴敢怒不敢言。
陆士航举起手中的棠溪剑:
“我,大唐幽州兵马留后将军,着令剑之队以五肢阵开路,以六花阵推前,目标:契丹人塔楼!若你们生还便是我大唐长征健儿,若你们死去便荣耀你三族!”
“剑之队荣耀三族!誓死卫城!”高大举高喊道。
“剑之队荣耀三族!誓死卫城!”众人高喊道。
前排戟盾长矛,后排强弓硬驽,严阵以待,五十名勇士排列成五肢阵,以陆士航为队头开路,高大举为队副压阵。
五肢阵是对付重装骑兵最有效的阵法之一。由中军、左前、右前、左侧、右侧组成,冲锋开路时五阵皆动,犹如五把尖刀同时切入敌方阵营,这样的阵法在大唐时对付北方草原民族的游牧骑兵非常奏效。
陆士航肩扛一把加长大陌刀威风凛凛站立。
陌刀原本长九尺,刀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整体重15斤。前日得子薇提醒,陆士航收缴了全城所有铁器甚至是百姓的锅铲,征集全城所有的铁匠打造加长陌刀和长戟、长枪。
现在,陆士航肩上的陌刀长十尺有余,整个重达20斤。
在陆士航身后是一排死囚,都肩扛长陌刀,明晃晃的陌刀闪耀着令人不能直视的强光。
站在队伍后面的高大举担任队副,他也找到一柄长达十尺的长戟。
第一次开路的五十人队伫立间门后。
陆士航扬起棠溪剑,城墙上的朱拐子得到讯息,大吼:“弓箭手封锁间门前五十步!”
城墙上的弓箭手移步换形,或蹲或立,纷纷将箭头指向间门前那片开阔地带。
那里有数十契丹轻骑兵在掠阵。
刹那间箭雨如飞,将间门前五十步范围笼罩,片刻之后这片地已无契丹人幸存。
“弓箭回位!开间门!”朱拐子声嘶力竭地高喊,令旗挥舞。
间门吊桥吱呀一阵乱响,然后碰地一声撞在护城河沿。
在吊桥落地的刹那间,陆士航率领的剑之队开路队伍已经冲出间门,如一阵风样疾驰过吊桥,卷入城外空旷的屠杀场中。
在开路队伍后面,是排成六花阵的其他死囚。
狂风吹过,尘沙顿起,铺天盖地而来,迷蒙了众人的眼睛,旌旗猎猎,暗黑的天空中,秃鹫和大鸨凄厉地尖叫着飞过。
一面猩红的大旗迅猛地冲在最前面,旗上绣着两柄交叉银色白剑,红底白图的旗帜在夜晚的火光中甚是显眼。
历经千年风霜的吊桥在剑之队开路先锋队身后吱呀吱呀拉起。没有人能再回去了。
在这面猩红的银色白剑大旗下,明晃晃的陌刀如墙而进,前端尖锐,遇人杀人,遇马砍马,以锐不可当之势向正门挺进。
那里,两座契丹人的攻城塔楼已搭上城墙,数不清的契丹兵源源不断地从塔楼往上爬,城内的守兵疲于应付。
陆士航要彻底毁灭这两座攻城塔楼。
在弓箭手掩护陆士航出城的片刻,契丹人数个飞梯已经抓附城墙沿,拚命趁着弓箭手调离封锁间门的间隙攻上城墙。
“放飞鎌!”
“放飞鎌!”
朱拐子大喊,契丹兵涌上城墙太多。
“准备搏斗!”
“搏斗!”
朱拐子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他带头跳下城垛,挥着那把已经砍缺了口子的长剑与跳进城墙的契丹兵近身肉搏。
幽州兵跳下城墙,加入肉搏阵中。
熊大、熊二瞪大眼睛躲在墙根下发抖。
剑之队红底银色白剑旗帜高高飘扬,持着队旗的是瘦猴,他身边是队头陆士航在护旗。
陆士航率领众人踏入契丹人的死亡之地。
远处山岗上的耶律德光看见飘扬的红底银色白剑旗帜,略有些错愕,随之淡淡一笑,扬手一指:“重骑兵右转迎敌!”
旗兵打出旗语:“重骑兵右转迎敌!”
令兵狂奔向前,一路高喊:“重骑兵右转迎敌!”
护在塔楼前的具甲重骑兵得到指令,转头迎向陆士航的开路队。
剑之队勇则勇,却无对付具甲重骑兵的经验,那些刀枪不入的重骑兵冲进开路队伍,原本队形整齐的五肢阵几乎一触即溃,有的死囚扛着陌刀却被踏入马下,有的拿着弓箭却惊慌得不知射哪里。
六花阵里的死囚看着眼前的残酷杀戮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在心楼里都是些不怕死的人,但在这战场上竟有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陆士航挥舞着大陌刀将一个冲到他前面的契丹骑兵砍下马,回头高喊:“弓箭手远射,保护队友!陌刀手近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
高大举看见前方吃紧,将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杵,借力跃起,踩在同伴肩上,抡起长戟向一名契丹重骑兵挥去。
那骑兵吃他一戟,身子略歪歪却没有被拍下马,反将手中长枪向高大举刺来。
“我的妈呀这是啥人,我高大个竟打他不下来?”高大举吃惊地看着那还稳当当端坐马身上的契丹人。
当……当……
契丹重骑兵虽说行动缓慢但动作整齐,完成右转后步伐整齐地排队向陆士航的剑之队开路队伍压来。
开路队伍步步后退。
瘦猴举着旗帜哭喊:“我顶不住了,这些契丹人刀枪不入啊!”
陆士航挥舞着大陌刀砍向一个重骑兵,将陌刀死死地压在那契丹人身上,不得己喊道:“撤,撤回间门!”
剑之队对付契丹人的重甲兵毫无章法,但当听到撤退的命令后,逃跑的速度却快的出奇。
第一次开路不是死亡百分之三十,而是死亡百分之七十,许多剑之队队员连手中的武器都还没有用上就死了。
开路的五十名勇士只余十人回城。
(备注:长征健儿:大唐时享受国家津贴的士兵。
唐时的一斤约等于现在的666克,15斤约等于现在的20市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