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个世界不会让你忘记。用它来武装自己,就没有人可以用它来伤害你。”
大唐宗室子孙,幽州留后将军夫人陆李氏蹒跚着走到外堂,面对幽州所有的名门夫人、小娘子和小公子们。
“各位夫人,今天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我们幽州又迎来了新一天的太阳。”陆李氏微笑着对众人说,一如城墙上从来没有过血雨腥风,一如她的柱儿和敏儿还在,一如她的丈夫不是处在生死边缘。
“陆夫人!”众位夫人齐声微笑,似乎她们昨夜没有在这外堂恐惧得瑟瑟发抖,大家都着装整洁,温柔有礼,温文尔雅。
“张夫人,你与赵夫人一道,备好粥、茶水送往东城,另外看看卢少将军若有什么需要?”陆李氏不紧不慢地说,似乎在与众人聊天。她刚得到卢少羽率军出城的消息,她不担当卢少羽叛国。
“王夫人,你家外堂宽大,可作为东城伤兵的暂时医护处,请你派下人救护东城伤亡士兵。”陆夫人又转向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夫人说。
王夫人站起来,脸红了红想说什么,又没有勇气,只是尴尬地站着,却并不承口。
陆李氏是何等精明的人,说出口的话音不急不徐,但话里的内容却字守锥心:
“王夫人若有不便,我也不为难。只是此次契丹大军似有不攻下幽州不罢休之气势。王夫人家为东城大户,虽养有几名家丁,大家不保,小家又何以为保?我陆家军所有家丁都已上城墙,王夫人何以为难了呢?”
王夫人面红耳赤很尴尬:“小妇人岂有不知此理?只是……”
陆李氏淡淡一笑:
“契丹大将军、北府宰相萧敌鲁攻打东城,如若卢少将军不敌,契丹军进城只怕首先要放火焚烧的是大户人家吧?要劫掠的也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吧?”
王夫人眼泪快流下来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是我不知大家小家之理,也不是我没有卫城之心。只是我家老爷不容我开口,我怎敢应承?”
陆李氏点点头,往门外呼道:“小才子!”
小才子应声而到。
“你与张三屠夫护送王夫人回家,并告诉王老爷,晚上我邀请了王夫人到陆府来喝茶。另外需借用他家外堂为东城官兵的暂时医护处。”
“诺。”小才子答应,走出门招招一直站在屋外黄桷树阴影里的张三屠夫:“夫人着你护送王夫人回家。”
张三屠夫应声而出。
王夫人瞧瞧众人,涨红着脸,有屠夫张三在,谁敢反对陆李氏的建议?王夫人也就碎步走出陆李氏外堂,忐忑不安随着屠夫张三和小才子往家走。
屋里众位夫人相互瞧瞧,又低下头。
陆李氏似乎自言自语:“我原也不想为难王夫人的。幽州兵民只能相互守望才能度过难关。”
“那是,陆夫人说的极是。”众位夫人齐声应道。
陆李氏将眼睛在众位夫人头上扫视,众夫人略显尴尬地微笑。
“李夫人!”陆李氏拄着拐杖走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面前,扔掉手中的邛竹根拐杖欲行礼:“李老夫人!民妇有不情之请。”
李老夫人端庄地点头:“夫人但说无妨。”
“城南乃我陆家军在坚守,民妇但想去助一臂之力,只是民妇距得远来去不便。若得李老夫人相助,想来陆家军就是战死沙场死也瞑目。”
“助陆家军守护幽州原是我幽州百姓之份内事。老身这就回去,着人去煮粥烧茶,送上城墙。陆夫人勿多虑!”
李老夫人颤微微地站起来,侍女搀扶着她往外走。
“老身希望今夜还能来此喝杯茱萸茶,方好安睡。”在跨出门槛之际,李老夫人微笑着说。
“李老夫人一定能的。”
有了先前屠夫张三护送王夫人回家之尴尬事,又有李老夫人之大义凛然,余下众人无不唯陆李氏之令唯听。
陆李氏安排好各城门的茶水和粥汤,蹒跚走进佛堂,跌坐椅上。备感心力憔悴。
“佛祖慈悲,佛祖怜悯,普救苍生,保护我大唐幽州度过此劫。”陆李氏喃喃地向那金光闪闪的佛祖乞求道。
佛堂里寂静无声。
陆李氏有些疲倦,终不敢睡去,遂又站起,走出外堂。
“夫人!”
门外,站立着数十名三清观道士,为首的马道长向陆李氏问安。
“夫人可安好?”马道长看看陆李氏的脸色,有些明知故问。
“契丹人攻城擂声不止,我蔫能安然入睡?”陆李氏往里让,“道长偏安一隅,倒也乐得逍遥,定是安睡无梦。”
“虽说方外之人,到底也是血肉之心,蔫能安睡?”马道长挥挥手,数十名三清观道士俱立于门外。
马道长随陆李氏走进内室。
“夫人可容小道单独说话?”
陆李氏轻轻点头,拄着邛竹根拐杖走在前里,那拐杖杵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特别刺耳。
“陆府曾经车水马龙,而今却门可罗雀。”马道长道。
“陆府曾经享受过大唐王朝的尊荣,而今为大唐王朝而战乃份内之事。”陆李氏平淡地说。
“昨夜战况如何?”马道长问,“如果夫人方便告诉小道的话。”
“即使我不告诉道长,难道道长会不知吗?”陆李氏停住脚步,回过身望着马道长。
马道长没有说话,随着陆李氏走进佛堂。
“陆府上下人等都已上城墙,所以再无奴仆为道长添茶端水,还望请谅。”陆李氏走到椅前落坐:“老身这也年纪大了,一宿未睡,竟也站不住了。”
马道长看着佛堂的壁画,感叹道:“夫人实乃巾帼英雄,男人不及也。”
“道长此番来就是恭维老身?”陆李氏皮笑肉不笑。
“除魔方能卫道,我三清观绝不容许契丹异族侵我中原,屠我良民。”马道长正义凛然。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马道长为何还在陆府赏画而不是城墙上对阵?”陆李氏有些冷然。
“小道前来陆府有一要事相求。”马道长说。
陆李氏冷笑:“除魔卫道乃道长之份内事,道长方才不也如此说?难不成还要挟老身?”
“城墙上生死一线天,小道实有一事不明,放心不下,不得不来向夫人求个万全之策。”马道长坐在椅上,看着屋外。
远处,白芷抱着小狼在回廄上玩耍,小狼咯咯地笑着。清纯的笑声传得很远。
“道长但说无妨。”陆李氏似乎并不知道马道长的来意。
“此孩童非我族类,夫人可知?”道长向远处额额首。
那里,白芷抱着小狼仍在调笑。
“稚子年幼,有何族类之分。”陆李氏答道,“何况人之初性本善。”
“那么夫人是知道的了。”马道长盯着陆李氏,“如是普通人家之稚子,小道原也不相干。只是这稚子怕是后日的北方雄狼,图霸一世,或许再演绎幽州之围也未可知。”
陆李氏“腾”地站起,“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马道长叹息一声:“小道静观幽州天象月余,也曾多次近观这稚子。他日这稚子必是九五之尊,雄踞江山之一代枭雄。”
陆李氏跌坐椅上:“如是我族,纵为一代枭雄,也不过于此乱世中,或许有几分应世英雄之命也未可知。纵非我族类,仅为平常人家也容他一世。只是如此非我族类又是枭雄却如何是好?”
“今日幽州之围,蔫知不为此子而来?”马道长又说。
陆李氏摇头:“此话倒不真。围城在先,此子后到。”
“小道今日率幽州道观众人上城北守城,只是放心不下此子,特来与夫人讨要此子。”马道长站起,向陆李氏一揖。
陆李氏站起身,拐杖杵在地面上发出啪啪啪的重响:
“我原只道此子是潞州甄氏之收养,虽是北方狼种,还暂时不会害人,加上甄氏终日为幽州万民奔波,老身以重誓保全此子之命。只怕甄氏也未可知此子之来历。”
马道长点点头:“甄氏大贵之象,幽州因祸得她庇佑。只是此子来历她实不知,我们可不能为难她。”
“道长你的意思是?”
“夫人但管将此子交予我便是。”
“不行。甄氏此番潜出幽州城,说是要寻法破那契丹兵马阵。如果老身将此子交付道长,甄氏乃凡人之不能,只怕她感应到此子有异,便再不回幽州。幽州蔫能得救?”
“那,”马道长迟疑片刻,让步:“等此战结束,夫人诺言也已遵守。”
“此战结束,万事皆有变,原不是老妇愿与不愿的事了。”陆李氏叹道,“如此,也解了老身之两难。”
“如此,小道便放心前去城北助阵马将军!”马道长站起身,大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