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待两人稍稍安静下来，子薇问。

小狼趴在她的膝盖上，一双小手忙不跌地抓着子薇的手指玩耍。

一股股酸臭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想呕吐。月光下的一切都显得破败不堪。挂满破烂布条的黄桷树已经没有了树皮，显得奄奄一息，那些树皮都已经被人剥来煮熟当饭吃。旁边的几株小榆树只有半截树杆在夜晚闷热的空气中挣扎。

而子薇们所依仗的这棵大榆树，大半也被艾叶和白芷剥皮，除高枝丫以外，所有枝条上的树叶都被采摘来榨叶或当“美容面膏”，甚至当饭填肚子。

借着帘外的火光，子薇看见艾叶脸上的红胎记，看见白芷脸上的“美容面膏”，有些无奈地苦笑：“想来我的脸上也有吧？”

艾叶点头：“这也是表小姐你教的呢，那天在桑乾河河边你就说过榆树汁可以让人安睡，也可以美容、易容。”

“哦。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子薇点点头，“你们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

白芷抢着说：“那些靺鞨人要来买小狼，表小姐去捡箭——”

艾叶微笑，子薇也虚弱地笑：“你等会补充，还是让你家表小姐先说吧。”

艾叶一五一十地说起这些天的经历，她说的很平静，只是略去了她和某人心照不宣的感情在突飞猛进。

白芷忍不住又将那群靺鞨人要强买小狼的事说了一遍，很是不解，“我都说了我们不卖的，他们还来，为什么呢？”

子薇叹口气，轻轻的抚摸着还在怀里独自玩耍的小狼的脸，他很脏，脏得如同一只泥桨里的小猪崽，或者泥猴。除了两只眼睛勉强算是清晰外，他的汉衫已经看不出颜色，他的头是汗水和头发纠扯在一起，两只小手更是像刚从湿泥里抠出来的小耦一样脏。

子薇摸摸胸前，小狼的那块玉玦还在，触手冰冰的。

“小姐，你说这狼崽怪不怪？有时啊表小姐抱他他哭。我抱他他也是一刻不停地哭。只有放在你身边他就不哭了。现在好了，你一睁开眼睛，你看这崽子，他就没哭过一声吧？”白芷对小狼的行为嗤之以鼻。

艾叶也伸手作势打小狼：“这狼心狗肺的小东西，枉自我们还找小米粥养他呢。我吓唬他再这么没天没夜地哭，就把他扔到城外让那些契丹狼射死他！”

小狼伸出小手来触摸子薇的脸，嘴里发出依哑哦的声音，子薇鼓励地对他笑笑，他立马咧开小嘴咯咯地笑，末了又“姐……姐”地叫人。

“他在开始学说话了。”子薇很欣慰地说，把小狼举高，让他面对白芷和艾叶：“小狼你可要记好了，这两位姐姐，不，是三位姐姐都曾养过你，你长大后要记得大家哦，可不要忘恩负义哦。”子薇抱着小狼给众人鞠躬，对他进行人生观教育。

众人见他可爱的模样，一片笑声。

这是到幽州城后第一次这个破烂窝棚里有笑声。

“当然，我也绝不会允许你忘恩负义。因为，我就是一个小气的人，凡事爱记仇的，可谓牙呲必报。听到没有小狼？”子薇又说。小狼还是望着她，却不点头，子薇捏捏他的小脸：“回答我！本大神要你回答我！”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

太阳大清早就高高挂在天空，这又是一个酷署天气。

银铃花广场。

广场上到处是破烂窝棚，几乎每走几步远就能听到不住呻吟的伤者、病者。

几个半大孩童在争抢一个生满霉菌的冷硬粗饼，那失败的孩童满脸是血，转动着一双充满仇恨的饥饿眼睛。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捧着半碗清水在喝，那水里有黑色小虫在蠕动。他伸出脏手去捞出来看看，轻轻地放在旁边，想想又伸手去拎起那不知名的小虫放在嘴里咀嚼，吞咽下去，然后毫无表情地继续喝水。

他已经两天没有任何东西吃了，只有喝水来填肚子。

一个老者手里拿着一片榆树皮放进嘴里咀嚼，想想又拿起身边的破碗喝口水，再继续咀嚼那片咬不烂的榆树皮。

没有医士，没有粮食，没的药材，没有家，甚至没有清新的空气。

所有的人都一样，衣衫烂缕，蓬头垢面。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下去。不计一切地活下去。

“施粥了！”远处传来一声高喊，本来喧器的人群这时沸腾了，人们跌跌撞撞地往粥棚挤，妇女，孩童，乞丐，伤兵。

白芷将小狼丢在子薇怀里拔腿就跑。她个大人胖，挤来挤去就挤到了前面。

“你大个子挤啥挤？你加塞呀！”后面的人不愿意了，纷纷嚷起来。

“那个胖子加塞！”有人充当义务警察，指出白芷的无耻行为。

后面的人纷纷嚷起来，几个乞丐跑上前抓出白芷，一人一拳头往她身上揍，白芷护住头一声不吭，末了又使劲往前面挤。

人们的声音本来就大，彼此是声嘶力竭，现在更加喧器，甚至是彼此叫器。

“后面去。你，后面去。”跑来两个军士，见人群嚷嚷起来，就维护正义和秩序，推搡白芷。

“怎么了你？我就是加塞杂啦？你有种你打契丹狗去，在这里凶我干嘛呀？”被迫排到最后的白芷委曲得想哭，但嘴里却在假做强势地回击，骂着骂着就哭开了：“我家小姐病没好，我家老爷是打契丹人的，你们干嘛不给我粥喝呢？

人们义愤填膺，纷纷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谴责白芷：“谁没打契丹呢？我家谁谁现在还在城墙上呢？！”

子薇抱着小狼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看着白芷受委曲，硬撑着挤过去拉了白芷出人群，“算了，我们挤不过人家就算了。”

“凭什么不给我们粥呀？”白芷回头骂着，“凭什么呀？”

“来自靺鞨的六指靺鞨勒柯克，你昨告诉本王那个睡了十多天才醒来的什么高贵的小姐是这位吗？”一个来自异域的怪腔调在子薇身后响起来。

子薇回头一看，眼前是一群胳膊和肩膀上都纹有蛇、鹰图腾，头上扎着小辫子的健壮男人。

白芷睁大眼睛，拉了子薇想快些离开：“走，小姐，咱们回家。”

六指靺鞨勒柯克对他的王、来自靺鞨的阿伊克挤眉弄眼：“我伟大的王来自靺鞨的阿伊克，这位正是中原汉人最伟大的女神之后，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你说这神是什么神呢？”

子薇看看周围，所有的人都在专注地望着粥棚，对粥的渴望显然超越了任何需要。没有人会帮助她们的，除非每次都有幸运之神光照。

“杀人啦！抢劫啦！救命呀！”子薇突然扯起喉咙大声疾呼。

趁靺鞨众人惊讶之际，子薇一手抱着小狼，一手拉了白芷就跑，挤过拥挤的人群，逃回自己的烂窝棚。

终于等到艾叶回到窝棚里，三人守着破瓦罐熬小米粥。

虽然小米很少，只有一小半杯，加了足足一瓦罐的水，小米粥显得特别稀，但当香气从瓦罐里飘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好香呀。”白芷美美地守着瓦罐，生怕那粥水溢出来。

艾叶靠着榆树根下，疲倦地说：

“我们守城墙士兵渐渐地少，没有兵员补充，伤兵多，粮食也不够。如果发放给捡箭人的小米再多的话，饿死的人就更多了。所以现在就算捡了十支箭也只有小半杯小米了。”

“幽州城能坚守到现在不容易了。”子薇问艾叶：“你知不知道这幽州被围多久了？”

“不知道，只听说有三个月了吧？”艾叶叹息，“一个诺大的城池被围三个月，早就弹尽粮绝了。”

子薇也叹息：“我们把粥喝了就搬家吧，再不搬家小狼会没命的。换个安全地方我也可以去找吃的。无论如何我们大家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