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士兵集结整队!”
南城守将、千夫长郭小拽喊道。
号兵吹起了集结号。
城墙根的伤兵抬起头,努力地抬起头,想爬起来,却浑身是伤,腿上中有两箭,又无力地倒下。
一名依着墙垛休克过去的士兵听到集结号,伸伸脖子,他本意也是想站起身,却再也支撑不住就势倒下,再也起不来。
城下正在督战的耶律倍,从喊杀声中听到幽州守军的集合号,仰头淡淡一笑,无动于衷地昂立不动。
——幽州城何来士兵集合?东西南北四城八门都被契丹大军重重拖着,根本不可能来援南城。
所有的士兵都集结起来,伤的伤,残的残,但是加在一起也不到四千人了。要靠这四千人的伤残之兵抵挡住耶律倍的虎狼之兵,用脚趾头都知道不靠谱。
郭小拽的左胳膊中箭,简单地用布条勒着,他的脸上到处是血,分不清是同袍的血还是契丹人的血,只是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
他举起他的剑,那上面血迹斑斑,刀口出现卷缺:“幽州的士兵们,我们都不想死,可是我们今天或许都会死在这里!同袍们,有谁想放下武器的吗?”
没有人说话。
“如果有人想放下武器,我绝不阻挡。我也绝不会追究,我保证城墙上那些长矛枪尖上不会有你的头颅。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尽力了。我们只是想活着!”小拽子又继续说。
还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这支伤残队伍静静地伫立着。
“好,大家都不愿意放下武器,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其他同袍一样:战死在这南城门!”郭小拽踏上城垛,高声说:
“我们是幽州的勇士,我们是陆家军!我们绝不会辱没陆家军的名号!我们绝不能让契丹人攻进来。城里还有我们的父老乡亲,我们要为他们而战!为我们自己而战!我们或许会战死在这城墙上,但是我们绝不会退后!”
“战死沙场,绝不退后!”
“战死沙场,绝不退后!”
士兵们高声喊道!
“每二十步一人,每人身上都留一管硝石,城破之时就是我等殉国之时!”郭小拽将脚下的硝石拿起:“至少,我们到天国圣殿还有同袍同行!”
“生死与共,绝不退后!”士兵们每人将一管硝石捆绑在身上,按序跑开。
黑压压的一群契丹人挥舞着狼刀从飞梯攀上城墙。
守卫在那里的是一名老兵。他砍断火油绳,燃烧着的油桶滚下城墙,发出剧烈爆炸声,几名契丹士兵身上着火,惨叫着滚下城墙,掉进护城河里。
老兵拿着长枪左右冲击,挑着一个契丹兵甩下城去,但是围攻他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他就淹没在契丹人的黑色浪潮中。
老兵身中数枪,他倒在地上,两名契丹兵叫嚷着跳上前去割他的头颅,他的眼睛余光看见契丹兵的弯刀在明亮的太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他闭上眼睛,在契丹兵的狼刀割断他的头颅之前,他的手已经摁开腰里的硝石引线。
随着一阵巨响,冲天的火光腾起,老兵和两名契丹兵血肉飞升天空,城墙上的几名契丹兵也随着爆炸声滚下飞梯。
小拽子听到那声爆炸,心知一位同袍又殉国而亡。他仅仅略略抬头看了一眼那爆炸响起来的地方,顺手给攻到他面前的契丹人一剑。
小拽子咬牙切齿地大叫:“契丹人,我和你死在一起!”他手起剑落,刺中一名爬上城墙的契丹兵前胸,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在他身后,另一名契丹兵又跃上城墙,就势一滚,长矛向小拽子刺枪过来。
小拽子也就势在地上一滚,躲过这一枪,左手抢过契丹兵长矛,右手长剑向对方砍去。一颗人头滚落地上。
在另一边,一名叫项高的军士手握一柄丈八月牙戟,面对着两个抓挠着城墙的飞梯左冲右突。他跳到左边敲掉刚冒出头的一名契丹兵头颅,又飞舞着月牙戟跳到右边城墙上,那里两个契丹兵爬上城墙,作势要跳进来。
项高将戟一钩,一名契丹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肚花花肠子随着戟往外一拉而流了一地。
“我乃西楚霸王项羽之后,谁敢在你爷爷我面前撒野,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项高将丈八月牙戟叉在那已搭上城墙的飞梯横杠上,拚了一身蛮力往外推。飞梯上的契丹兵摇摇晃晃。城下的契丹兵发现了项高,弓驽齐发。
项高躲闪着乱箭,手上却丝毫不松劲,他的胳膊上中了两箭,他忍着痛,大叫一声,双手将月牙戟往外送,飞梯轰然倒地,契丹兵惨叫着掉下护城河。
“哈哈哈——”城墙上响起项高的笑声。
数名已经爬上城墙上的契丹兵闻声而抬头,项高的月牙戟已横着过来,两名契丹兵身首分家。
“项爷,后面!”小拽子大喊道。
项高身后一架飞梯又搭上城墙沿,两名契丹兵奋勇一跃而进。
“我操你祖宗!”项高扯掉胳膊上的箭,大踏步向前,倒拖着丈八月牙戟。
刚上城墙的两名契丹兵一人使刀,一人使箭,两人见项高便扑了上来,使刀的向他砍来,使弓的拉弦发箭。
项高挥舞着月牙戟,那使刀的契丹兵便身首分家,但那使箭的契丹人却已激射数箭,箭箭直向他飞来,项高来不及躲闪,大腿又中一箭。
项高大吼一声,将月牙戟舞得挥圆,在一阵血雨纷飞中,那名使箭的契丹兵只余一具光骨头,不见了人影,那具尸骨还在微微颤抖。
项高的丈八月牙戟叉上飞梯,“起!”他大叫着,但飞梯上契丹兵人多,飞梯纹丝不动。
城墙下,耶律倍看见了项高高大的身影,执鞭之手指着项高,他身边的数名神射手便弯弓搭箭向项高而去。
全神贯注在叉开飞梯的项高没有注意到那自远处飞来的数支利箭。
“项爷低头!”小拽子大吼道,他跳过城垛,向项高扑去,在急驰而来的箭支射中项高之前护住了他。
小拽子挥剑击落那些利箭,眼见远处又是一阵乌云而至,吼道:“快闪!”
然而项高不为所动,他咬着牙,拚尽全力将飞梯推倒。
飞梯向护城河倒去。
飞梯上的契丹兵惨叫着滚下河。
小拽子击落那些飞来的利箭,抓起项高躲闪到墙角:“你听不到我的话吗?!”
项高也大声问:“什么?你说什么?!”
项高聋了。他的额头上鲜血如注。
小拽子不再说什么,拉着他躲过那阵黑色的箭雨。他掀起铠甲扯下一截战袍,给项高包扎伤口。
护城河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层层死尸,有契丹兵的,也有幽州军的。护城河为之堵塞,血流成河。
“操他祖宗,这些契丹人在用车轮战,是想耗死我们啊!”项高瞅瞅城下那些黑压压的契丹兵。
城墙下,高大的攻城塔楼在具装重骑兵的保护下,用壕车当桥,缓慢地驶过护城河。
郭小拽可没有信心来打败这些高大威猛的攻城塔楼。
“号兵!号兵!吹求救号!”他大叫道。
一堆血肉模糊的死尸中抬起一个头颅,除了眼睛在转动外,实在分辨不出他是谁。
“报告千夫长——我在!”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说。
“吹求救号!”郭小拽大声吼。
“诺!”号兵努力站起来,从腰间解下号角,刚拿到嘴边又软绵绵地倒下。
他闭上了眼睛。
“没用的,没人来救我们了。”项高依在城墙根喃喃地说,“我们守不住南城了。”
“我们能守住的,我们一定能!”郭小拽拿起号角。
“呜——呜呜——呜——”他吹响了集结号,仰着的脸上满是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