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空硝烟弥漫,空气中恶浊着血腥气息,到处是丢弃的武器和死亡的士兵,受伤的战马在呜咽着挣扎。
陆士航带领士兵清扫战场。他的脸被火熏黑,额头上有新伤口流着血,战袍上到处是血,而他的棠溪之剑还在滴血。
地上一双手伸出来抓住他的战袍。
陆士航把那伤者翻过身来,仔细看看,顺手补一箭。
鲜血沽沽地从那人的脖子上流出。
那双手垂下。
七八个死尸堆在一起。陆士航用脚踢开那上面的契丹兵,下面垫底的是几个晋兵。陆士航一一翻过来,有个士兵还没咽气,看见有人来拚命抬起头,举起手。陆士航仔细看看,踩上一只脚,拿剑一横,那人的脑袋和手又垂下。
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敌人,最大的仁慈就是给上致命的一剑。
在垫底的最下面,有个晋兵服饰的人。
陆士航将他翻过来。
是小拽子,两只眼睛大睁着,手在微微颤抖,他的嘴微微翕动。
陆士航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把我——把我——”小拽子闭上眼睛。
陆士航狠命地摇他:“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还要等周将军回来,你是他义子,你要接应他回城!”
然而郭小拽再无应声,软软地倒在地上。
陆士航把耳朵再次贴上郭小拽心口,那里一平如水再无声响,郭小拽走了。
陆士航吼道:“石头,过来!”
石头率领着两名士兵跑过来推着收尸车过来,看看地上的郭小拽,弯腰抬起他往收尸车放。
似乎有一声叹息悠悠地从地底深处传来,陆士航惊喜地转身,看向郭小拽。
郭小拽眼皮颤抖,缓慢睁开眼睛:“把我——烧掉!”
陆士航弯下腰,扛起小拽子,大步朝城门走去。
城门处,还在冒着余烟。
“禀报将军,夫人来了。”亲兵来报。
陆士航没有抬头。
留后将军夫人陆李氏带着两个侍女和艾叶走进。
陆士航还是没有抬头。
凤儿、翠儿和艾叶自动给地上的伤兵包扎伤口,敷上新鲜的墨绿色药泥。
“这是我家小姐新采的药泥,放心吧,你这伤口要不了几天就会好的。”艾叶给一名伤兵敷上一勺子药泥,用布条包扎好伤口,安慰他。
“这药效可好啦,保证你会很快好的。”凤儿和翠儿两人一起给一位背部中箭的士兵取出箭头,涂上药泥,再包扎。
“夫君何需自责?”陆李氏轻轻地说,“任契丹人有何阴谋,夫君均有天上诸神保佑,都会顺利度过难关。不是吗?”
陆士航抬起头,声音低沉,苍老憔悴:“我今天开了城门,是我命令打开城门的,我以为是周将军。”
“契丹人正是料中咱们心思,所以才以假周德威来骗开城门,所幸咱们有郭小拽。以后,咱们不能要契丹人料到咱们心思才好。”
“心有所牵挂才有所希望。全军上下,全城百姓,都在盼望周将军回城,当周将军出现在城墙下的时候,咱们才失却了防备。”
“诸神仁慈,让夫君有了郭小拽,逃过这一劫。”
“你来作什么?”
“我昨日新收一义女,是潞州偏将甄将军之女。”
“夫人高兴就好。自我两儿去了以后,夫人难得有兴致,想来此女定能慰夫人之孤寂,等战后本将军自会宴请城门各名门,以全夫人之慈心。”
“或许夫君可以百忙中抽空见见这位小娘子或者她的表亲,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好吗?我把她的表亲带来了,想先给你个思想准备。前日摩诃大萨宝认为她是九天玄女临世,昨日闻听周将军回城消息时,她曾亲口对妾身说周将军不当回城——”
“什么?她说周将军不当回城?”
“是的,当时还有凤儿、翠儿以及她的侍女在。妾身亲口听她说,她不识得那周将军,还说幽州将被困二百余天——”
“妖言惑众!”陆士航脖然大怒,猛地拍桌:“居然说我幽州将被围困二百余天?还说周将军不当回城?这样的妖女我不杀她祭旗才怪,勿要让我遇见她才好!”
“夫君勿怒,她不是那意思。你且听细说:她并不认得周将军,且知道周将军昨日不会回城。你明白这吗?”
陆士航不信任地看着妻子:“她多大?十三四岁?难不成还一语成谶?或许就是归仁坊那里的西域人一样,善长胡说八道,爱妻只拣相信的听了。”
“夫君,她真的不认识周将军。昨日她真就这么说的。”陆李氏急于让夫君相信甄氏会预测未来,但陆士航始终不信,“她家侍女说她出生时凤凰和鸣,满屋异香,还有潞州西山的老道长也曾给相过面——
“你还是莫被她骗了,如此之乱世,但凡一个普通人都可摇身变为王者或候者。再说了,现在中原乱世数十个王百来个侯,都是出生时凤凰和鸣、满屋异香的。至于谁能最后登上九五至尊那还是未知数。”陆士航挥挥手,表示对夫人的完全不信任。
“可是她今天上午说那些杜鹃花叶能止血,芍药啥的能止痛,这满城我派人去找了来分派给灾民,也给你的士兵用上了,大家都说是真有疗效呢?”
“自古巫便是医,医也是巫。她没有好好学习医者知识,却能一知半解医者之事,不是巫便是妖。”陆士航是铁定不相信甄氏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能有什么上天的本事的,“大不了就是偶有一些巫术能暂时救得人性命,如此,本将军也不与她计较罢了。”
“妖与神本就一步之差。若能保家卫国为民便是神,若只一己之私祸害国家便是妖。将军连这个也不相信吗?”
“只怕连神也救不得幽州了。”陆士航叹息说,“若上天真有神,早就会看不下去幽州的血光之灾了吧?”
陆李氏叹口气,“也罢,这城里的什么牡丹、杜鹃都被我征来当药材了,战后你再承诺还给那些大户便是。”
陆李氏出帐唤凤儿、翠儿和艾叶:“都给派下去了吗药材?”
三女齐声回答:“嗯呐。”
“我们回吧。”
“嗯呐。”三女起身,随陆李氏回府、
有什么东西绊住艾叶的脚,艾叶往脚下看:刚才翠儿和凤儿包扎的一位伤兵抓住她的裙摆,那伤兵血肉模糊,头上包扎着层层布条,只能看到眼珠能转动。
“你多休息会儿会好的。”艾叶温柔地说,轻轻地挪开她的双腿。
但那伤兵的手不放。
艾叶觉得很奇怪。
那伤兵的嘴唇歙动,想说什么。
艾叶将耳朵凑到伤兵嘴边。
“你今天……好漂亮。”那伤兵说。
是的,今天的艾叶不同往日,她穿着陆府凤儿的月白色侍女服,干静而整洁,加上洗过澡,梳过头,自然精神爽爽,美丽非凡。
艾叶盯着伤兵细看,蓦地顿坐在地惊叫起来:“小拽子,是你吗?是你吗?你怎么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