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艳丽无比的蓝喉太阳鸟从杜鹃丛中飞出,或许是因为近处的人类活动打扰了她的寻觅花蜜,她尖厉地叫着越过桑乾河飞向北岸。
一群叽叽喳喳聒噪不已的纹喉凤鹛倒挂在林冠树梢上,她们不惧人,成群地喧闹着,频繁地转移觅食地点,飞过峭壁上的人类,更加好奇地喧闹着。
而在这群纹喉凤鹛鸟后面,尾随着一只大型猎凖,它短而带钩的喙呈灰色,带着一股子血腥味飞过峭壁,盯着它前面的那群猎物。
在这人烟罕至的地方,大自然在一片繁华似锦的密林深处,暗藏着残酷的猎杀游戏,如同远处的幽州城外一样,弱强相遇强者生存,强强对决勇者胜。
一般情况下子薇宁愿没脑子,也不愿意没胆量。但是现在,子薇既没有脑子也没有胆量。她想用脚趾头思考都不行,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脚趾头。
子薇被悬挂于峭壁上一株横生的黄桷树上。阿多落在远处一根树梢上。子薇试着挪动一下,但树根扎于峭壁上光秃秃的大岩石缝隙中,根系不稳牢,她这一挪动,扯动得树根周围的石块松动。
深不见底的桑乾河里传来石块溅击水花的声音。
“救救我呀!救救我呀!”阿多惨叫着。
子薇看不到悬崖上面那些人,或者人渣,但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全部把绳子解下来,系在树上,多绕几圈,然后丢给我!”这是老乞丐的声音,他的话音总是带着难听的破音,或许他牙齿全掉了就更好。上帝保佑。
“喂,说你呢那个谁,把你的腰绳系在那大松树上去救子薇小姐。”这是凤儿的声音。估计是在喊那个胡僧。
“她不是玄女吗?她有神助自然能平安落地的,不用我们再去搭自己的性命。”这是那个可恶的胡僧在说话,他明显不愿意来搭救人。
“姐姐,救救我。我想要回去。我不想死的。”树梢上的小乞丐阿多一阵乱动,害得子薇所在的树干也在抖动,枯干的树叶籁籁往下掉。
“你不要动。不能再动!”子薇大吼道:“如果你想活着回去当陆府的好门童,就好好地呆着。”
“姐姐,我害怕呀,我不想死呀!”阿多挣扎着,哭叫着。“老陆头答应了我去当陆府门童的,我要活着回去!”
“好,我答应你,你不会死。但是你要和我一起向诸神请求。闭上眼睛”,子薇吩咐道,“闭上你的眼睛,保持安静,让我们一起向诸神请求:死神,今天我不想死。死神,今天我不想死!”
阿多安静下来,闭上眼睛祈祷,话音里依然有颤抖:“死神,今天我不想死!死神,今天我不想死!”
随着阿多的声音,子薇也喃喃自语:“死神,我今天不想死!死神,我今天不想死!”
“系好了吗?系牢了吗?”老乞丐喊道:“双胎胞你们一个接一个地下,往那小乞丐里溜,我看他快撑不住了,最好是把他先救了,然后继续滑到河滩上。”
老乞丐在悬崖上以绳子捆绑松树来固定,再结绳梯顺势而下以期救人。如果让任何一个人要同时来救子薇和阿多胜算都很小,但当所有的绳索捆绑在一起,以多株树当桩,降低重力和拉力,施救者顺绳梯而下或许可以救两人。
只要子薇和阿多能撑到他们来救,而不是在他们未到之前自行坠下河去,那就是粉身碎骨。
黄桷树到底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虽然两人并不沉重,但这株黄桷树自生长以来就从来没有承受过如此沉重的重量。树根在哗啦啦地响动。
“啪哒!”终于,一根枯干的黄桷树树根从岩石缝中断裂,那声音让所有人都颤抖。
“子薇小姐,你坚持住。我们这就来救你了!”凤儿在上面大吼,“快点啊!把绳子系好啊!”
“我说,你们这样磨蹭,等你们想到办法去救,这两只小鸟早变成死鱼了。”站在最上面的胡僧不耐烦地说道。
“你有能耐你想办法啊!我这办法是最好的。我们每次都这样来顺东西,万无一失。”老乞丐不满地咕哝。
“你就说是偷吧?真是一个卑鄙的中原人!”胡僧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漠不关心还愤世嫉俗的样子,“刚才不是你割断了他们的绳子的吗?”
“那……”显然,老乞丐没料道胡僧会这样指责他,想了想说:“我要不割断就会被他们一起拖下河,那现在也救不了他们。”
“自欺欺人。”胡僧蔑视道。
“阿多,死神已经听到了我们的祈求,我们一定要坚持,死神一定会走开的。来,我们一起祈祷:死神,今天我不想死!”子薇没听到阿多的声音,不知他怎么样了。
“姐姐,人死了真会到天堂圣殿吗?那里真有如山的美酒,有大片大片的桃园吗?我真能找到我的爷和娘亲吗?”阿多问,他的精神已快陷入崩溃。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子薇转移话题,不让他总是纠结在生死大是大非这种哲学问题上。
“没有。就是脚好象不在我身上,两只都不在了。我想站起来,但是——”阿多慢慢地说,能想像着他在咬嘴唇,他定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双脚不听使唤,却又感觉不到痛苦。
“我能看到你的脚。好好的。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下,凤儿姐姐们马上就会救我们了。”子薇说了假话,实际上她什么也看不到。
头顶上传来那个胡僧的嘲讽:“那个男孩支撑不住了,你们这群愚蠢的中原人!”
这个蠢驴,自己见死不救还在旁说风凉话,真想踢他三脚,并送他三个字:去死吧!
“蠢胡虏,你也就会跳跳火塘,把满脸涂上朱砂来吓唬三岁孩童,其实你也就是一只蛆,一个臭蟑螂!”老乞丐不乐意了,露着掉了牙齿的漏风嘴巴吼出一阵破音。
“我告诉你臭中原人,愚蠢的中原人,不许叫我胡虏。我是粟特人鞑吉帖。鞑吉帖!我来自伟大的粟特族,是伟大的萨珊琐罗亚斯德信民。我以树神名义起誓:如果你再叫我胡虏,我便恩赐你三刀!”
老乞丐大笑:“来自伟大的粟特胡虏‘打劫者’,你要杀死我还是恩赐?”
老乞丐的笑声嘎然而止,劈空传来几声异响,“嗖嗖嗖”朝老乞丐而去。
老乞丐觉得面皮发麻,情不自禁地尖叫一声“啊!”
然后周围就没有了声音。
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声音。双胎胞,凤儿都没有说话。
子薇弄不清楚状况。这使她有些担心。毕竟,她还悬挂在数十丈高的峭壁上,远处还有一个同样遭遇的小男孩。
“凤儿?”子薇试着喊了一声。
凤儿似乎从梦中醒来,“哦。我这下来了。”
凤儿从绳梯中慢慢地一步一步下来。她的脚出现在子薇的视野里,然后是她的腰身。
她试着伸手来够子薇,但够不着。
“子薇小姐,你再挪挪,我够不着你的手。”凤儿说。
老乞丐也跟着下来,他身上无伤,但显然刚才是什么吓着了他。他小心地看着绳梯。
子薇试着挪动一下身子。
但树梢上的阿多尖叫起来:“姐姐!姐姐,树枝要断了。”
是的,树枝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如果子薇再挪动,强大的反弹力将把阿多抛向天空,或者坠下河。
“凤儿姐姐你去抓阿多,我来。”老乞丐说。他试着伸手来够子薇,但是仍然够不着。
凤儿又下了两级绳梯,终于够着阿多的手。
“我喊一二三,到三时就一起用力把子薇小姐和阿多扯到绳梯上来。”老乞丐将脚抵撑住岩石,终于抓着了子薇的胳膊。
“好。”凤儿安慰阿多:“等下我喊三,你就双手松开树枝,要紧紧地抱着姐姐,好吗?”
阿多“嗯”了一声。
“准备好了吗?一!二!三!”老乞丐大声喊道。
子薇听到“三”就松开抓紧树干的手,以另一只手去抓老乞丐。黄桷树突然减轻压力,以极大的弹力反弹,这股力量将老乞丐支撑在岩石上的脚拉离,使得他单手单脚悬于绳梯上,还要承受子薇的重量。
“子薇小姐!”凤儿在下面尖叫。
子薇双脚荡在空中,双手抓着老乞丐的一只手。抬头是蓝天上的白云,低头是奔腾的桑乾河。
“抓紧我的手!”老乞丐高喊道。可是他的手滑腻腻的,根本抓不牢。
双胎胞也大叫着顺绳梯下来想来帮忙,但是绳梯太窄小,仅容老乞丐,哪里还能容得下双胎胞兄弟?
子薇的双手在老乞丐手中缓慢地滑落,滑落……
在这电石火光之际,一道黑影追风而来,一双大手将子薇掳在怀里。
风吹来一阵淡淡的腥臊味,或者酸腐味?很难闻,好臭好臭。
在头晕目眩之际,子薇在空中飞啊飞,在这刹那间,她看到一只体型较大的猎凖在向一只纹喉凤鹛扑去,看到桑乾河上一群白色水雉发出鸣叫似猫的“喵喵”的声音受惊飞起。
我要死了吗?她闭上眼睛。
然后,子薇如一片落叶,被轻轻放在河床上,远处,是一群习惯于滩涂上觅食、黑色的头左右摇摆寻找无脊椎动物来吃的反嘴鹬。
桑乾河河水溅起的水花,温润着子薇干燥的喉咙和恐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