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世界观受两种事物影响，一是我们所知的，二是我们所信的。人类的命运原本是由自己主宰，由不得神，神明是由人类创造的，用于那引起人们不敢直面的答案，或未知的答案。

她是一个循规蹈矩、努力读书、努力讨好朋友，公共汽车上乐于让座，到餐厅吃饭坚决不逃单的三好学生，守法市民。

最重要的是，她是无神论者。

她受的教育就是“从来没有救世主，一切要靠我们自己。”

基督耶稣真主安拉佛祖释迦牟尼三清四御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她从来不拜不礼。

圣贤说，人食足而知礼仪。还有一句，人食足而不拜神。这后一句，是她说的。

她这样的一个无神论者，怎么就成了战火纷飞城破人亡之际幽州城的玄女娘娘？

如果神也允许辞职的话。

银铃花广场突然静下来。

当子薇三人掀开门帘准备逃跑的时候，门帘外端端地立着一个三层白塔，塔上端端地坐着一位头饰有五彩缤纷羽毛、满脸鸡皮疙瘩、十指套着青铜铁指甲的大萨宝。

子薇愕然。众皆面面相觑。

子薇茫然抬起头，白芷和艾叶都傻了似地望着她。

广场里的人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小姐——”就算是白芷也看出银铃花广场里有什么事要发生，喃喃地对子薇发出警告。

“我——我——”子薇有些尴尬地伸出食指，指指怀里的小狼，对那些窃窃私语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她也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小姐？汉人的神？”三层白塔上那个脸皮皱得如刚褪完毛的母鸡一样的老太婆把脸凑到子薇眼前，五颜六色的羽毛将她的脸完全档住，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

子薇努力地把头往后仰。

真受不了老母鸡口里的恶臭，怕是三十年以上没刷牙的人。

“就是玩笑话。不是你想的那意思。”子薇摇摇手，继续往后仰头，有些不知所措：“就随便一说，你别当真啊，别当真。”

“汉人热射病三天就往城外拉，这幽州城的热射病没死一千人也死八百了。你是汉人的神，所以你能活下来？”那老母鸡的脸距子薇的眼睛只有寸余，火光映照着密布皱纹的老脸，可谓其丑无比，惨不忍睹。

子薇努力想转开头，但是躲无处躲，几乎是被那老母鸡伏压在身下。

老母鸡拿她那脏得无与伦比的鼻子在她身上到处嗅闻，如同一只狗在检看是否是自己拉的臭狗屎。

子薇闭了眼睛，真的不想再面对这只老母鸡的丑陋和脏臭。

她突地抓着她的手，仔细端详。

子薇都快被她浑身散发出的恶臭熏晕。

老母鸡把她的手高高举起，疯狂地喊：“汉人的神！我们的大神！我们每天都在乞求，我们最诚意的乞求有了回应！是琐罗亚斯德派来的大神！是汉人的玄女神！——”来自粟特的摩诃大萨宝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她的激动感染了她的教民。

“汉人的神！我们的神！”摩诃大萨宝的激动感染了她的教民，教民们突地大声呼喊起来。

“你不织而衣，不耕而食，你不是平民，也不是贵族。你是汉人的神，我们此生的荣耀便是聆听你的教诲。你是我们伟大的琐罗亚斯德在东方的神启者——”摩诃大萨宝浑身颤抖，颠狂地高举套着青铜铁甲的双方向四周高喊。

“我——”子薇想说什么，但众人根本不容她分说。

人群涌过来，把她围在中间，所有的人都拚命地来抓她的手，所有人都拚命来舔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沾着众人从来没有刷过牙的嘴里涎舔的口水。非常恶心。

“我，乃来自粟特的魔诃大萨宝，琐罗亚斯德神启者，神授者，万民的传信者！伟大的琐罗亚斯德断言，来自东方的玄女娘娘将与琐罗亚斯德战神同在！”来自粟特的摩诃大萨宝虔诚跪下，口中持续高喊。

众人如同中了魔障一样齐齐地跪下：“玄女！琐罗亚斯德战神同在！”

众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激动，把艾叶和白芷挤出人群外。

“她不是玄女!她是我家子薇小姐！”艾叶高喊道。

“小姐！小姐！”白芷一脸惊恐地哭喊道，“小狼在哭啦！”

没人相信她们的话。

也没人听到她们的话。

子薇便簇拥着，她朝远处的艾叶伸出三个手指头，再伸出两个手指头。

熊熊的篝火旁，众多的百姓、士兵手挽着手，成鸟羽而舞；士兵铠甲在身，百姓大多赤足围裙。篝火中间，摆放一头象征着远古牛神的木牛，三名士兵执着牛尾，两名百姓各站牛头两侧，以瓦缶叩击着牛角；在木牛和围成圈的众人之中，则是敲击着破瓦缶、块附的歌者，众人载歌载舞，沉浸在疯狂的狂欢中。

城墙上隆隆的炮声似乎在伴乐。不断抬来的伤兵似乎只是寻常事。人们忘记了契丹大军三十万连绵百里把幽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忘记了连续数月来无衣穿无米吃，饥寒交迫，穷病交加。

“什么人将为我馨香祷祝？什么人将郑重其事向我奉献掺奶的祖尔？我为此等心地善良的虔诚者祝福，愿他笑脸常开，百战百胜……”

领歌的便是那位浑身散发着蒜味，味不可闻，满脸鸡皮疙瘩的摩诃大萨宝。

现在，她的头上插有五颜六色的羽毛，脖子上挂着硕大的黑耀石，腰部围着一圈毛发辫，如同来自远古的祭司大神，唱咏着召唤汉人远古战神九天玄女的祭司歌谣：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

来自古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众，与因战乱而陷入生死一线的东亚民众，此时他们拥有同一信仰：为了生存和生命的延续而向天上众神祈祷。

随着破瓦缶的敲击声，声声更急更烈，众人双手擎天，身体剧烈摆动，一张张嘴吐出对神明的疯狂膜拜和祈求。

来自粟特的摩诃大萨宝将一把匕首高举，在众人的欢呼声，她拿着明晃晃的匕首伸进熊熊篝火中。这时，她停止了歌唱，用匕首割开手掌，一滴滴的鲜血溅进烈火中，喷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摩诃大萨宝高喊道：“琐罗亚斯德，你的代言者，你的神启者，你的战神临世！”

子薇趴在三坛圣火中间，瑟瑟发抖。她的手不觉察地偶尔会一只伸手三个指头，一只伸出两个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