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银铃花广场,来自粟特的摩诃大萨宝的众多教众仍在围着火坛跳舞,只是,这时的火坛火焰更加猛烈,熊熊火焰中,随着摩诃大萨宝声嘶力竭的呐喊,众人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疯狂摇动。
“智慧和神迹不断的被神的使者传给人类。因上曾经使者是来自印度和佛祖,在另一个时代则是来自波斯的琐罗亚斯德,在这个最后时代的预言则通过来自粟特的摩诃大萨宝作为真主的使者。幽州众神之神,伟大的琐罗亚斯德选中玄女普救众生——”
几名身穿长袍、头戴罩面的祭司来到火坛四周站定,并随着口中念念有词,脚步开始错乱地移动,在熊熊火焰的照射下,这些祭司移形换位,令人眼花零乱。
子薇如同被严重催眠似地侧卧在圣火中间,她的头枕在胳膊上,双手手指张开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一个胡僧走进火坛,他身着胡服,坦露着肚皮,腰系一根火红色的腰带。他叽里咕噜地说着粟特语,突然拔出雪亮的匕首,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一下子戳进自己祼露的肚子里。
祭司依然在念念有词,而代表预言之神的摩诃大萨宝依然将双手伸进火焰中高歌。
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胡僧面不改色,再次将匕首亮相给众人看,然后再努力地用匕首捅自己的肚子,直到刀刃从后背破出。众人再次发出惊叫。
胡僧反握刀柄,用非常熟练的手势在自己的肚皮上左一刀右一刀,肌肉翻出,红白花花,肠断肚裂,鲜血顺着刀柄和胡僧的五指往下流,在他脚下团着一滩血洼。胡僧再次将鲜血淋淋的匕首亮给众人看,突地朝火坛下跪,死去。
袄神从火中伸出被火烤炙的手,抚摩胡僧鲜血淋淋伤口,如同一阵清风吹过,胡僧的伤口血迹顿干,胡僧站起来,向众人举起双手。
“伟大的先知,最后一位先知,佛祖释迦牟尼、琐罗亚斯德和耶稣的继承者,来自巴比伦的摩尼,通过幽州最虔诚的粟特摩诃大萨宝,向承受先知雨露的普众传达预言:我的人民,我的幽州信众,玄女将临世,普救众生,并往极乐——”
大萨宝仰面朝天,身体剧烈摇晃,振臂高呼。
“玄女临世,普救众生,并往极乐!”众人随之振臂高呼。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大萨宝还在仰面摇晃。
白芷瑟瑟发抖,话声哆嗦:“他们是要烧了小姐?我要离开这里。我们要离开这里。”
艾叶远远地望向圣火中间的子薇,那眼神如同黑暗中窥视的野兽。
“救她!”突然,艾叶说道:“她要我们带她逃走!她要我们救她!”
“什么什么?我们都无法挨近那些圣火坛,你怎么知道小姐要我们救她?我要走了,我带着小狼走,你去救小姐吧。”白芷瑟瑟发抖,手忙脚乱地如一头苍蝇乱窜。
艾叶惊愕地望着她,目瞪口呆,伸手触触她的额角,喃喃地说:“我以为你会救你家小姐的,原来你不管她了呀?”
“我——我是要救小姐的,可是怎么办呀?!”白芷气得跺脚,“那么多可怕的人包围着她,我们怎么办呢?”
艾叶爬上大榆树,借着火光仔细观看广场中央。
一会儿,她溜下大榆树,严肃地说:“先让小狼安静。”
白芷拍拍背上的小狼,“他都哭够了,早睡了。”
“好,我们来看看。小姐是这样躺在地上的,这样,头朝东,两手这样的。”艾叶照着广场中央子薇的样子躺下,问白芷:“明白了吗?看好了吗?”
“这样子也不是很好看。要明白什么?”白芷纳闷。
“你真是笨呀你。小姐无法和我们说话,一定会用别的方法告诉我们她的意思。她这样侧躺着就是要我们去救她,带她走。”
“什么?侧躺着就是要去救她带她走,如果仰躺着是不是就不带她走?”
“反正我知道她就是要我们去救她。”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白芷无可奈何地同意,“但是她的手这样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两根手指是二的话,那三根手指就是三的意思?叫我们三人先走?还是叫你们两人先走?”艾叶托腮沉思。
远处,从幽州心楼传来鼓角声:咚!咚!
“二更天了。”白芷听到鼓角声说。
“什么?”艾叶盯着白芷,旋即抱着她大叫:“你太聪明了,你是最聪明的丫头!”
白芷不满地嘟喃:“都说了不叫我是丫头还是这么叫,我都这么大了。”
“好好好,白芷最聪明最乖,是我和你家小姐最亲最好的朋友。”艾叶高兴地说。
白芷开心地大笑,“表小姐,你想到了怎么救小姐的办法吗?”
“是啊,是你想到的。”艾叶弹弹白芷的肥脸。
“我?有吗?”
“你来看,小姐伸出两根手指这样的手势是表明二,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关于二的是什么呢?我们当时是要离开这银铃花广场是吧?那小姐一定就是指这事。二呢或者是要我们两人先走,可是她不会这么说的,因为还有小狼呀。”艾叶解释道。
“对,她是无论如何不会丢下小狼的。加上小狼就是三了呀。”白芷也托腮深思。
“所以呀,这二是指时间。”艾叶望着白芷,“你这不是说了二更天吗?可是二更天我们就来不及了,那一定指第二个时辰,从子时算起,丑时就是一天的第二个时辰,对不对?”艾叶兴奋地说。
“对呀,是丑时,一定是。”白芷坚定地说。
“好,小姐一定是叫我们在丑时去救她。”艾叶深谋远虑地,“现在,你和小狼先睡会,我守着你们,我们在丑时去救小姐!”
这些天艾叶对幽州城已经有所了解。
还未到四更天她就摇醒白芷,让白芷背上小狼悄悄到银铃花广场北面的黄桷树下等,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返回银铃花广场找子薇。
哪知刚回到窝棚就撞上子薇:“你们干嘛去了?还以为你们不见了,吓死我了。”
“我算好时间正要来救你。你怎么逃出来了呢?”艾叶拉着子薇闪进窝棚,递上一件青色男式长袍,“给,换衣服,白芷在北面银铃花广场黄桷树下等。我们快些去。”
子薇瞪眼望向她,“怎么去了北面?我不是要你们到东面那株黄桷树下等我吗?简直是南辕北辙!”
“啊?你啥时说了去东面黄桷树?”艾叶不解。
“得,不管了。”子薇手忙脚乱地换上男装,拉了艾叶就开溜:“我们走,去找白芷。”
东面黄桷树下,白芷正吓得牙齿打颤,见了子薇和艾叶两人扑上来就要哭。
“穿过这矮墙后面的小巷子往东,我们往东城走,东城富贵人家多,应当更安全。”艾叶说,朝黑暗中的小巷深处指指。
如果再绕回广场要走远路,而且说不一定会碰上袄教或靺鞨人。
“翻墙。”子薇简短地说,转向白芷:“把小狼解下给我。”
白芷慌忙解布条,小狼醒了,“姐……姐”地叫道。
“嘘,你不能说话,乖,听话。”子薇将食指轻轻摁在小狼嘴唇上,小狼便乖巧地闭上嘴,只是睁大眼睛看众人。
艾叶翻上后院的矮墙,瞧瞧周围没人,向二人招手。
子薇把小狼递给她,再爬上矮墙。
在城墙上,两人再次交换小狼。待艾叶跳下矮墙,子薇又把小狼丢给她,可是她没接住,小狼啪地落地上,“哇”地大哭。
“不能哭!”艾叶捂了小狼的嘴,小狼呜咽着。
子薇正要跳下矮墙,白芷在下面叫唤:“拉拉我,小姐,我爬不上来。”
子薇转身去拉,把白芷拉上矮墙。
“往下跳啊你。”子薇低声喊道,跳下矮墙。
“小姐,接接我,我会摔断腿的!我真的会摔断腿的!”子薇跑开两步,后面又传来白芷的声音,她还呆在矮墙上,恐惧地颤抖。
子薇不得不回过身来接她。
白芷咚地掉落,把子薇也撞得头昏眼花。
“小姐,好高呀,好可怕呀——”白芷还在恐惧中,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
“别说话,快跑。”
等她俩跌跌撞撞地跑进树林时,艾叶已经不见了。
“往那边巷子跑!”子薇说。
子薇拉了白芷拔腿往南边巷子跑。
“表小姐,我们在这里!”终于,她们听到熟悉的声音。艾叶掩在一家民宅背后的阴影里压低声音挥手。
仨人汇合在一起。
“你们干什么去了?耽误这么久。要是碰上巡逻兵就会被当奸细抓的。”艾叶小声埋怨道。
子薇无奈地摊摊手。
“我们先往南再转向东,不能走大街。”艾叶没再多说,众人借着暗淡的月光悄悄往南。
经过一天的喧嚣,疲惫至极的幽州城此刻陷入昏睡中,四周静悄悄的。
蓦地,巷子深处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随之一个调笑的男声传入众人耳里:“嘿嘿,尊敬的小娘子你们走得好快,亏得我们脚程跟得紧啦。”
转角处,闪出一个头上扎着小辫的赤胴男子,后面阴影里还站着一个在阴恻恻地笑。
阴魂不散的靺鞨人堵住了她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