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股热浪喷涌,帝帐内如有一个滚动的火球,炙烤着,焚烧着,热气蒸腾。
将军们都身穿铠甲,汗流浃背。有的人身子不住地扭来扭去,有的人双脚在彼此摩擦,帐内充斥着汗臭、脚臭,以及人的燥热情绪。
“禀报地皇后”,述律平亲弟弟、大将军萧敌鲁站出队列,“我军中将士大多不习南方水土,十之一二已染热射病,且染病者有增无减,请地皇后派医士速去疗治,当不影响明日攻城。”
迭刺也站起身:“禀报地皇后,我军中也有染汉人这病,医士前日来疗治,说是一二日便好,但这日染病者已达二百来人,病状更重,请地皇后定夺。”
述律平蹙眉问道:“军中染病真有这么多?”
耶律倍也微躬身启禀:“儿军中染病已有三百五十五人。”
耶律德光点头:“儿军中染病更甚。”
述律平一惊,猛拍堂桌,震怒:“如此,各将为何欺瞒于天皇帝?眼中可还有天皇帝和我吗?”
众人跪下:“臣不敢。”
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也跪下:“儿臣不敢!”
耶律倍低头道:“天皇帝和地皇后日理万机,为战事操劳。原以为这小病叫医士诊治就好,哪知一日强似一日,三两日便已成片成灾,正忧心如何应对——”
“你!如此大事,竟敢瞒报——”述律平气极指着耶律倍:“若不是战事紧张,你需面壁思过。此过暂且给你记下”。
述律平站起身,威严地面对众臣:“各将听令——”
众将士齐声应诺:“诺。”
“着太子耶律倍率军今夜亥时开始攻城,务必扰乱幽州守军军心,至明日午时止。”述律平发出第一道军令。
耶律倍慷然应道:“诺。”
“大将军耶律德光明日辰时攻打幽州西门,至寅时方可收兵。”述律平发出第二道军令。
耶律德光起身应道:“诺。”
“耶律寅底石接太子倍续攻,耶律苏接大将军耶律德光续攻,各部换防不得中断攻城。
”述律平又道,“违令者宰。”
众将士应诺。
述律平又扫视了众人一眼,“各军中已染汉人疾病的兵士,立即挪出营房,单独安置。我属珊军分派一千兵力,分兵五路,前往新州、蔚州、妨州等各地,寻汉人医士及汉人药材,即日将药材分派各营。”
众将再次应诺。
“这汉人疾病来自于汉人降俘,军中汉军降俘立即扑杀,以免再感染我契丹军士。”述律平平静地下达完各条命令。
述律平帐下属姗军女兵铁骑频出,驰往各地搜寻汉人医士和药材。
营中各帐兵士往来,或挪伤兵,或移病卒。
连续的惨叫声从降俘营传来,降俘营被集体屠杀。
“这皇长孙还在病中,太子你就又要出仗,还是夜间出兵,叫妾侍如何放心啊?”小萧氏梨花带雨,侧过身去悲泣。
“凡事有太子妃在,皇长孙不会有闪失的。”耶律倍劝慰道。
“姐姐事必躬亲,可皇长孙毕竟不是她亲生,想来她也感受不到为娘亲的心痛。”小萧氏小心翼翼地说。
太子妃大萧氏曾育有一子,早夭,其实心痛更甚于任何人。小萧氏此话意在提醒太子倍:皇长孙是她亲生,太子陪应多为她母子着想。
“太子妃也视兀欲亲生,你何需多虑?”太子倍不知何故,轻轻地叹口气。
天皇帝病重,母后摄政。他素知母后不喜待自己,只得小心翼翼,可这更事与愿违,母子关系更是紧张。如今兵围幽州已久,时值南方署热,天皇帝又染恶疾,诸事不顺,他若不对母后惟命是从,只怕更招母后恶感。
“我这明日午后才能回来,你着那汉人奶娘不要离开太子府,更不得在外行走。母后已下令扑杀所有汉人降俘,只怕这奶娘遇上母后的属珊军就没命了。”耶律陪吩咐道。
小萧氏有些着急:“可是,臣妾自生下小皇孙便身有微恙,无母汁奶皇孙,幸得这汉人奶娘,她虽是新州降俘,我看她也实诚,平时待皇长孙还算精心。”
太子倍点头:“本王无意杀她,只是令她勿外出就好。”
小萧氏给太子倍整理铠甲,继续道:“恰现在这热射病在营中漫延,这汉人奶娘虽不是医士,倒底听她说来是奶过孩子的,她的小孩子也曾患过此症,都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这汉人奶娘就是咱家皇长孙的救命菩萨,这——这不能杀呀!”
“到底当初不该由着你随军。”太子倍微有些不满。
说话间,太子倍已穿戴好铠甲,拿上头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毡车。
暗淡的星光下,连绵的毡车如同一座座漆黑的山影围绕着幽州城。停寂一天的战事又将拉开,没有人能阻止攻掠屠杀。
历史,就是在攻掠屠杀中前进的。
“太子妃。”两名侍女恭敬地撩起布帘,低头接着走出毡车的太子妃大萧氏。
花萼、花蕊是一对双胎胞姐妹,长得面容姣好,身体健壮,这一对来自草原萧氏家族的家奴,是太子妃的随嫁。
遵崇汉学的太子倍按照汉人的取名样式,给这对姊妹花取了汉名,姐姐叫花萼,妹妹叫花蕊。
太子妃正装朝服,铜绿色大袍,左衽,双腕戴金臂钗,十指均着金戒指,足裸是轻轻着响的金足链。
太子妃身后的花萼、花蕊也是一身正装,双手抬至胸前,低头恭敬而行。
一行人碎步逶逦来到太子妃毡车旁的一个小毡包里。显然,这里是花萼、花蕊等一众侍女的毡包。
那里,布置着木叶神山二圣和八子诸神,蒸腾的热气中,只见神像庄严,仙雾缭绕。
两名着青衣的天师道士正垂手而立,候着太子妃。
太子妃跪下。
小道敲响木鱼,太子妃头伏在地上喃喃地祈祷:“佑我太子府满门平安返回草原;佑我太子一战成名,二战成国,三战止戈为武。”
小道吟诵着古契丹语经文。
太子妃叩头如蒜。
花萼走上前附在太子妃耳边轻语什么,太子妃起身,花萼扶着太子妃,花蕊随行,缓缓走出侍女毡车,回到自己的毡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