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周府的寿宴排场极大,偌大的府邸被装潢得喜庆欢腾,门前十数丈甚至还安排了专门的来宾接待点,逐一查证过请柬后方可进入。
传闻周骏老爷子向来是低调安稳的性子,从来未真正公开举办寿宴,以往大多都是与亲近家眷度过,今年九十大寿在民间也算是极为难得的高寿了,或许因此想要大肆操办,庆祝一番。
东山周府所邀的大多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与周老爷子有过往来的显赫江湖侠客,武林人士大多拖家带口,举家来贺。因为所邀宾客之尊贵,数量之多,占地颇大的东山周府甚至容纳不下,要在外苑开辟场地来安置宾客。
场面颇具规模,一度被引为武林难得一遇的盛事。
东山双刀周骏周老爷子是多大的面子,得他首肯派发请柬的人又该是怎样的身份地位,一时江湖中人都以接到东山周府寿宴的请柬为极大荣耀,市井百姓闲话当中亦会依此为依据,判断一个人在武林混得是否上道,到底是备受推崇,还是被视作草芥。
薛楚涵,钟灏,轻尘来到东山周府酉时已过三刻,大多数宾客皆是提前进场,场内已经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门外仍有许多宾客排队等候门人唱名,依次入座。
老坚在门前站了一会,瞧见三人便迎了上来。“三位可算来了,请稍后片刻,老身已安排就绪,等进入内堂见过老爷子,便可入席。”
薛楚涵礼数周全俯身谢道:“如此,麻烦坚叔了。”
在外等了片刻,果然听门人唱道:“常青大侠钟珩之孙,钟灏拜见!”
唇间口哨声响起,似为自个儿打通传似得,大摇大摆,好不招摇。
钟灏身量健壮结实,不似当朝许多书生单薄孱弱,一身簇新海底青花纹外裳,穿得风流倜傥,器宇轩昂。雄赳赳踏入内场,立刻招来许多姑娘们的青睐。
见到许多熟悉面孔,他忙不迭地打招呼道:“紫怡妹妹好久未见,今日还是那般光彩照人呀,实在让在下迷醉。”
“啊,这位是……这竟然是华亭妹妹呢,变得如此娇艳动人,简直叫我认不出来了。”
“近日好吗胡鑫妹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次见你还是这样迷人,着实让人紧张得心脏儿砰砰直跳呢!”
钟灏这厮讲起逗人的情话来毫不害臊,活生生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豪门公子,笑眯眯地三两句就把女孩子夸得面红耳赤,拧着手帕娇笑不已。
轻尘在外头听着,默默地再翻了一个白眼。
这时门人略有些犹豫,再唱:“剑圣薛原之子,薛……薛楚涵拜见……”
话音刚落,宴席内和谐欢声笑语的气氛忽然一滞。
薛楚涵一脸平和地踏进会场。
虽薛楚涵曾在清屏山一役立下大功,开始在江湖崭露头角,为大众所识之际,却被曝出违背礼教与邪教妖女相恋,一时谣言尘嚣日上,人人由一开始的关注敬仰,叹虎父无犬子,少年英伟日后必有所成,摇身变成鄙夷诋毁。
更有甚者,将薛楚涵与妖女轻尘清屏山被困时,拼死突破重围解救灵空大师,说成私相授受,背着众人暗度陈仓等各种污秽之言。
最是人言可畏。
因薛楚涵为人低调,不喜张扬,故除了当日在云来客栈亲见本人,和过去有过接触往来的武林同道外,世人大多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便也人云亦云地将其看做是游蜂浪蝶的好色之徒,闻其名皆是摇头,厌恶不屑。
若非门人出言提醒,旁的人才知道这剑眉星目,风姿如玉的年轻人,便是江湖传言糜烂不堪的剑圣弃儿——薛楚涵,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堂由一开始寂静的讶异中反应过来,在座的人疑惑地面面相觑,竟不知这种场合为何会邀请他,一时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起。
只见薛楚涵一身普蓝色锦衣,行止有仪来到会场上。
其父是武林名门,其母乃朝中名臣之女,此等身份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本来就比旁人更尊贵。
可他一旦失势,从人人连费尽心思攀附都不能企及的高位上落下,遭受到的非议自然更难听些。
他身量颀长挺拔,嘴角微扬,衔一丝笑意缓缓走来,神色谦淡随和。
因是名门大家之后,简约云澹,超然绝俗的名士风骨一脉相承。然而与当朝名士所盛行的率直任诞,饮酒、服药、清谈和纵情山水的委靡颓然却又不同。
薛楚涵自幼习武,节制有度,行走如风。
声声的鄙夷不屑评论入耳,却是背脊傲然挺直,似一座山峦巍然屹立,蓦地生出不可轻视的气度来。
大家含了三分的疑惑,另外七分半是欣赏打量,半是对薛楚涵误入歧途的遗憾叹息,直到此时门人又唱:“嫱……嫱妫派,首徒轻尘……拜,拜见……这……”
门人盯着领班交付给自己的宾客名单,一边照本宣科地念,读到一半,眼睛越瞪越大,脸色愈发诡异起来。
这来宾皆是名流富商,又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顶尖高手之流,方才出现了个名门共弃的薛楚涵也就罢了,除了丑闻在身,真要从血缘上追究下来,人家可是铁板钉钉上的高门后裔。
而轻尘,一介寒门,还是武林中臭名昭著的魔教妖女,倒真不知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稍有平息之势的议论声音,听门人语音刚落,死寂了半刻,便如同冷水落油锅,瞬时沸腾起来。
轻尘跟在薛楚涵身后,听着人声鼎沸,眸光飘忽,瞥见门人死死盯着礼单,一脸吞了臭虫的脸色,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薛楚涵听得轻尘笑声,回过头来笑问道:“怎么了?”
轻尘浅笑生靥,明眸善睐,一双眼眸迎着夜宴高悬的灯笼,莹莹发亮。
四周嘈杂,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瞧他们反应这般有趣,咱们俩今夜倒像是来踩场子的。”
薛楚涵听了环视一眼,见人人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摸样,也是忍俊不禁。
他从容地伸出手去牵轻尘,携手与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