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仍是好天气,深秋微弱的阳光挣出漂荡的云影,亮堂堂的,光线不输以往,却不那么热了,秋高气爽,街上百姓早已换上了稍厚的秋衣,络绎不绝的行人赶清早的集市,脚步纷往不止。
云来客栈大堂内也甚是忙碌,正是早膳时分,往来用餐的客人如云。大多留宿客栈的住客也已梳洗结束,步下楼来用食。
薛楚涵,季复明和轻尘三人在客栈大堂正中位置独占一围大桌,往来上落的食客住客路过无一不侧目打量。
先前两日他们在东山周府扬名,果然如同季复明所说,他们得到弦月玉玦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别说当日寿宴在场的与会者印象深刻,哪怕便是句章县寻常的百姓,在谗言夹杂着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语间,早已从旁人的指认下认得了薛楚涵等人。
无视周遭嗡嗡声响起,三人兀自坐着,风轻云淡地品茶,私语,恍若未闻四面惊叹和议论之声。
不多时围观者愈发多了,云来客栈人头济济,像是赶庙会似得水泄不通,好奇心旺盛来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夹着三三两两武林中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人。
茶楼间虽挤满了人,许多晚来者不得不于门外排队,领了牌子方能等候入场,然最中央薛楚涵那边一桌八席,有五席皆是空的,邻座熙熙攘攘,他们这处却是空落自若。
看起来颇有些诡异,往来的食客见三人坦荡落拓,不畏闲言,并非凡品,皆远远绕了去,不敢靠近。
薛楚涵举杯道:“这龙鼎茶确是正宗,入口先甘后甜,回味悠长。”
季复明笑道:“茶确实是好茶,但若是折成银两与我,我定能回味更久。”
轻尘止不住的笑,娇俏动人,又引来许多瞩目。
直到这份平静被打破。
一行四人出现在眼前,来者一身清瘦紧致的暗褐色长袍,看起来高挑瘦削,脸上很白,似文人墨客躲于阴蔽下常年不见日光的白,又似服食了五石散脚步虚虚浮浮,站立不稳的样子。
四人该是同一流派,眼眸深凹陷,肤色惨白也就罢了,唇色却是异样的红,看来生平所练并非是什么正派的武功,略有些邪门。
“喂,这位仁兄,偌大的桌子空着倒是可惜,可否介意我兄弟四人拼你这桌?”为首之人阴柔着嗓音,问道。
“当然不会。”薛楚涵从袅袅茶香中抬头,似以茶代酒敬来人一杯,道:“请坐,这座位便是为诸位而留。”
“留给我们?”来人有些错愕。
“没错,”薛楚涵淡淡道:“在下薛楚涵,恭候八方来客。”
四人对视一眼,施施然入座。
“既然如此,那便不客气了。”为首之人又问:“薛公子于此等候,大概也猜到我等用意罢?”
薛楚涵道:“八九不离十。”
那人嘻嘻笑道:“薛公子快人快语,甚好,既是如此,咱佘山四雄来讨教一下薛公子的高招!”
说着四人作势,长叉挥舞,齐齐朝薛楚涵面门捅来。
那手法十分怪异,看似同一时间同一角度朝薛楚涵正面而来,忽然间又区分开来。
四把长叉如同擦油般滑溜自若,直捅他天灵盖,喉颈,腹腔,小腿四处。
薛楚涵唇边笑意扬起,茶杯砰然落地。
衣裾在悄无声息的客栈中无风自动,肃杀之意弥漫。
长叉未及之时,劲气带来霹雳闪电处处,炸得四周围观之人惊骇后撤,在原本不宽敞的大堂中硬是空处一大片空地来。
薛楚涵深入长叉触及范围,似被掠入阵中。
四人还未来得及欣喜,只觉手中招数被外力阻隔,不得不变招。
薛楚涵左手捏一支叉,反手拧去。
右手上挑隔开长叉,沉身横扫,人影已轰至一人身前。
那人被一掌拍飞,甩摊在邻座桌面上,砸碎了满桌杯碗碟,内脏受损,半晌起不得身。
惊得那桌的客人火速站起,闪身逃去,怕殃及池鱼连累了自个儿。
其余三人匆忙变招,再度攻去。
尖锐如锥子般的力度颇为霸道,似能顺着经络溯流而上,直攻心脉。
可劲气至薛楚涵处早已如泥牛入海,消散开来。
一人闪电般长叉寰转,绕到薛楚涵身后,意图前后夹攻。
另外两人轰然来犯,长叉刺出。
薛楚涵夷然不惧,闪身左移,徒手握住后方偷袭者长叉,劲气如巨浪般袭去。
那为首者甚是机灵,翻身后仰躲过。
前方两叉已至。
先前躲过那人似要令薛楚涵分神,好让两人得手。躲过薛楚涵攻击后回身一掌,就要朝静坐一旁的轻尘拍去。
他犯了和当日威逼何家父女那位负隅顽抗汉子同样的错误。
薛楚涵本不想杀他的。
沉腰下马,横移,左劈。
眨眼之间徒手夺一长叉,顺势朝那人掷去。
同时向前扑去,足尖斜踢,一招封死脉门,一人无声倒地。
惨叫声起,意欲偷袭轻尘的为首之人眼睁睁瞧着长叉往自己身上捅来,惨呼一声,呼吸断绝。
艳红的血冉冉流出,淌了一地。
四周百姓瞧着,尖叫声起,推推攘攘间造成了小范围的惊惶。
“刀剑无眼,伤亡自负,承让。”薛楚涵空拳赤手,武器仍未出鞘,四人早已一丧命俩重伤。
轻尘和季复明由始至终都埋头品茶,仿佛恍然不知一场争斗在身边开始,落幕。
剩下那人目瞪口呆,他们雄赳赳而来,惨余他自己硬扛着重伤的两人艰难退出云来客栈,一话不说,灰溜溜地隐入小巷当中。
可明眼人都瞧出来是薛楚涵手下留了情,否则若是真要动起真格,他们四个怕是没有人能活着生离此地。
薛楚涵长身玉立,温文一笑,正要坐下。
人群中又冒出一茬人来。
来者三人,锦绣披身,衣着得体,一头乌发束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严谨平实。双手青筋突显,力度非常人能及,可知武功不弱。
为首之人相貌并不出众,笑得平和有礼,他作揖道:“在下陈鸿,乃淮山派弟子。前些日子于东山周府寿宴中得见薛公子武功出众,气度非凡,一直存有结交之意。恰逢近日得尊师之命,要与薛公子切磋一场,还请薛公子指教。”
薛楚涵笑道:“原来是淮山派陈兄,久仰了。不知你们掌门秦升秦大侠是否安好?日后若有机会,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陈鸿颔首:“家师一切都好,多谢薛公子关心。”
薛楚涵道:“陈兄这回,仅仅只是为了切磋武功么?”
陈鸿道:“明人不说暗话,小弟虽不才,却也想领教一下薛公子的功夫,十招为约,若侥幸得胜,便想奉家师之名与薛公子了解一下玉玦事宜,若否,小弟自当回去复命。”
薛楚涵点点头,应承下来。
陈鸿环视一周,又道:“此处狭窄,怕是碰坏了店家的生意,若薛公子不介意,不妨移步屋外?”
薛楚涵自然首肯。
一番礼让之后,陈鸿令其余两人退后,单枪匹马上阵。
其掌法了得,功法如其本人平实无华,半分花俏招数也无。
眼看着似普通一掌拍来,轰然而至烈如惊雷,以雷霆万钧之势炸裂开来。
薛楚涵不敢轻敌,西夷剑“锵”然出鞘,剑芒呼啸去挡。
岂知陈鸿掌法无花无假,飘忽一闪,以奇妙的角度原样扇至。
薛楚涵倏然后移,身形更加闪烁无踪,如千鸟穿林,半分影子也难抓寻。
陈鸿掌风再变,横扫而出,双袖交扬似猛虎出笼。
二人平分秋色,各有千秋,眨眼之间至此已第七招。
连轻尘也不由得扬眸去看。
薛楚涵破空飞旋,西夷剑寸劲激发,蓝色剑光四射。
陈鸿运掌如风,虽受薛楚涵力扛,勉力之下难免略微颤抖,然力度依然,翻风起石,霹雳拍来。
剑光掌劲纷繁交错,在日光的反射下旁人只见剑锋闪光刺眼,两道身影杀得难舍难分,哪里还能数得出他们已经交手几招?
矫若游龙,天马行空的西夷剑剑花再挽,剑锋凌厉斜劈在空处。
第十招毕。
剑影掌劲咻然消散。
陈鸿趔趄着后撤半步,才堪堪止住。
薛楚涵矗立原地,脸色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半晌,陈鸿缓才过劲来,怡然笑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薛公子技艺高超,在下佩服。”
“陈兄过奖了,能遇陈兄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亦是子贤的运气。”
陈鸿摇摇头,坦荡笑道:“弦月玉玦是人人欲得的宝物,能者居之。今日我淮山派技不如人,献丑了。师命在身,就此别过。若日后得空,欢迎薛公子到淮山来,我定与薛公子痛饮一场。”
薛楚涵点头:“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铩羽而归,却不见气馁。点到即止,行事气度落落大方,如此坦诚磊落,倒是个人物。
轻尘玩味地望着陈鸿带领另外两个弟子,告辞离去的背影。
薛楚涵沉吟片刻,高声唤道:“陈兄留步!”
陈鸿疑惑回头:“薛公子还有何指教?”
薛楚涵朗朗笑道:“今日你我有缘相聚于此,若要饮酒,何必再等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