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神色从容道:“孙泰企图谋害武林同道,狼子野心不息,甚至想要颠覆朝廷。在围剿天师道叛党过程中孙泰已经伏法,除了部分天师道余孽外逃海外,主要话事人已死,从此天下再无天师教!”
群雄哗然,要知道天师教在当今武林虽说排不上前三甲,但也绝对是一个弟子众多,规模庞大的门派,司马道子说着的时候面不改色,将一个武林门派连根拔起仿佛捏死一只蚂蚁般稀松平常,虽给出了合理的缘由,群雄也觉得孙泰死有余辜,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语气里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令人听之不爽。
而使他们更加忧心的是,向来武林与朝廷河水不犯井水,若是武林有什么风吹草动,出了异己和叛徒,也自然有武林盟主,德高望重的武林宗师泰斗来主持公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朝廷命官来指手画脚地干预?
何况是未经任何武林中人的首肯便擅作主张,以雷霆万钧之势杀掉孙泰,绞杀天师教弟子……与其说是援救他们,更不如说是在向他们显示朝廷强硬的实力,大大地使了个下马威。
在座众人皆心有戚戚,被司马这一出送解药,又杀孙泰的恩威并施之举唬得徒然生出唇亡齿寒的感觉来,无言望向许之擎,靖安大侠和灵空大师这三人。
灵空大师捏着佛珠低宣佛号,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夫人修福,不与罪合,不共和故,要须方便,令得灭罪。孙泰作恶,自然该有他的报应,今世不报,三世轮候,施主虽为世除害,可天师教许多弟子仅是受上头差遣,并无孽障,滥杀无辜实在不妥。”
司马仔细地听了,俯首应道:“大师说的有理,信徒做得确实过于急躁,请大师恕免信徒的罪过。”
灵空神色平淡道:“阿弥陀佛,老衲并不能恕免任何人的罪过,因果报应全在个人。”
待到傍晚时分司马的官兵除了留下部分来收拾残局,其余的大部分已在许之擎等人的强烈敦促下退兵散去,武林中人也忙着处理西南宅院中群雄与奴役等人的尸体,将其整理安葬。
莲雾带着嫱妫派诸位徒弟是最后一批人马赶上清屏山的,见着了圣盟众人,朝级别稍高的几位宗主招呼过后,急忙问其中一个幸存的嫱妫派弟子:“轻尘师姐如何?现在何处?”
蒿荇喟然叹道:“授主为杀我圣盟必杀之人,深入险境,现在迟迟未归,怕是……”
莲雾听罢脸上也是一副愁苦的神色,心底却暗自窃喜。
抬头朝人群中某个走得近的嫱妫派弟子打了个眼色,那人不动声色跟着她走到偏僻处。
莲雾追问道:“金橘,轻尘真的已经遭遇不测?”
金橘面上含笑:“莲雾师姐放宽了心,轻尘师姐与那甚么薛原之子独独两人一同硬闯成百名黑衣人的帐营,方才司马那老头派了许多人去找也道寻不着两人呢,敌我如此悬殊,谅她武功再高,估摸着也活不成了。金橘在此恭喜莲雾师姐少一个劲敌,他日高升教主之位指日可待。”
莲雾轻轻瞥她一眼,喜逐颜开道:“就你最会说话……若真的有这么一日,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金橘喜不自胜,作揖拜倒:“那就先谢师姐了。”
两人正密聊着,忽的听得一阵欢呼,两人讶异望去,那一前一后走进西南宅院正门的其中一人,可不就是她们口中九成把握已经罹难的轻尘吗!
只见轻尘脸色苍白,血色褪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负了伤,然她神色仍是一如既往的沉着,丝毫不为负伤所扰。
莲雾失望之色仍未来得及表露出来,只见蒿荇熊不休袁三清等人兴高采烈地围绕上去,脸上的欣喜难以抑制。
相比起方才见她时冷冷的应付,他们对轻尘的热情更像是一根针扎进心口似的隐隐作痛。
轻尘从怀中掏出王阳华的扳指,交给蒿荇,道:“宗主和各位弟兄立了血誓必杀之人王阳华已死,诸位尽可搁下一桩心事。”
就连张垣孝也不由得动容了,他瞧着脸色苍白的轻尘,呐呐地道:“辛苦授主了。”
熊不休一个大老粗的汉子,心思却十分细腻,他问:“授主可是在擒拿王阳华是被其所伤?”
见轻尘默然,便又道:“血誓本是咱们几个所立,却不想咱们没有费丝毫力气,倒是连累了授主受伤,实在过意不去。”
轻尘淡淡笑道:“大家俱是圣盟中人,便不要那般见外,我的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莲雾再也瞧不下去,悄悄呸了一口,恨声骂道:“虚伪,她最擅长便是惺惺作态收买人心!”
说着扭头看向别处,瞄到与轻尘一同入门早已被武林中人围起来嘘寒问暖的薛原之子,只见他脸色有些不满,被众人围着回答问题也颇为心不在焉,多次拧头去望那头神情恢复果决自如的轻尘,每看一次眼中的愤懑之色就越盛。
方才薛楚涵与轻尘一路往山上赶来,遇见些个零零散散的士兵得知西南宅院之围已解,心底又欣喜又复杂。
欣喜的自然是薛楚涵,复杂的便是轻尘了,西南宅院的困境解开,她并非不高兴的,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人必须各归各位,再不该有任何瓜葛牵连。
薛楚涵不了解她的顾虑,只一味高高兴兴地牵着她往回走。
待走近西南宅院正门时,轻尘远远的便瞧到莲雾紫色的衣衫,心思寰转间已经挣脱出薛楚涵的手,一声招呼也来不及打,在被他人看到之前便快步迎上前去,像是要摆脱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似的。
当然这个见不得光的人便是薛楚涵了,手掌心上属于她的温度慢慢散去,一阵胸闷涌上心头。
瞧着她加速逃离他身边的急切身影,心里的恼怒何止是一星半点,以至于在后来见到群雄后心事郁结,几番忍不住去看那个没心没肺笑得自在的人儿。
金橘感受到莲雾打量薛原之子的眼光,前因后果回想了一遍计上心头,恭谨道:“莲雾师姐不必难过,大难不死的并非都有后福呢……”
说着附在莲雾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莲雾讶异问道:“居然有这样的事……此事当真?”
金橘笑道:“照我看来,八九不离十。”
莲雾脸上的阴霾散去,嗤声笑道:“那敢情是好,看她这回怎么收场。”
清屏山一役,无辜被毒害奴仆七十三人,中毒不治武林正派四十九人,英勇抗敌牺牲者二十五人,幸存者包含共同抗敌的魔门中人在内三十七人。
孙泰传杜子恭秘术,结交权贵,以道术诳惑百姓。
时史书记载:泰见天下兵起,以为晋祚将终,乃煽动百姓,私聚徒众,三吴士庶多从之。
前引《云笈七签》又曰:孙泰以妖惑陷咎,及祸延者众。
终因事情败露,不得人心,以谋反罪被诛。
武林正派与圣盟中人对立两方,许之擎洪亮的声线引起群雄的注意:“各位,”
他瞧着对面圣盟众人为首的轻尘诚心道:“经此一事,西南宅院幸存的三十七人也总算是生死之交。我等已从灵空大师处得知王家灭门惨案的凶手是缥雾迷楼的杀手,而并非嫱妫派所为,那么我等最初联合剿魔的行动也不再有意义,在此处老夫当着诸位的面还嫱妫派一个清白。此次劫难多亏你们圣盟中人协助方能躲过,老夫许之擎代表青联帮在此立誓,只要你们圣盟日后的行事不冒犯天下苍生,伤及无辜民众和妨碍武林的稳定,我青联帮绝不主动与你们为敌。”
听他这样讲,轻尘越众而出,肃声道:“我圣盟并非人人皆是凶残好斗之徒,之所以这般三番两次地与你们斗争,不过是因为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相煎太急,我们若是不争,便没有立足之地。在我看来,你们眼中所谓的正邪之分,不过只是思想立场的迥异而已。我只问一句:思想焉有分正邪?武功焉有分正邪?无论所谓的武林名门还是邪魔歪道,正邪都只在人心。”
许久不言的靖安大侠抚掌赞道:“好一句‘正邪只在人心。’若权势利欲熏心,再正统的门派亦会走邪魔歪道,若心存善念,就算身处泥沼亦会不受污染。”
群雄听了豪情汹涌,纷纷为这话喝彩。
轻尘笑笑:“谢靖安大侠的谬赞。”
接着又道:“从今往后你们只管继续你们的信仰,我等也只坚持我方的,各不相犯也就罢了,实在不必步步相逼。今天有许帮主和靖安大侠的这番话,亦有这么多人在场作证,我圣盟当然是再放心不过了。”
夕阳缓缓落下,残余殷红的晚霞俯瞰大地。
白色的纸钱翻飞在山头新簇的大片墓群上方,寒鸦声声悲鸣,盘旋在空中久久不离去。
部分死去的人仅留下衣冠冢,关系亲近的人会前来领走他们的遗体,不论是否锦衣加身,都要身埋故土,魂归故里。
生前再大的头衔,再骄人的成就,在死后,在此处,人人平等。
死亡是一道必然经过的坎,无人例外。
群雄站在这偌大的墓群面前皆是默然。
良久良久,薛楚涵轻声道:“我们走吧,这片山头的唯一一点清净,都留给他们。”
于是渐渐地,人群三三两两皆静默散去。
事情已了,蒿荇,莫尚应,熊不休等人纷纷向轻尘告辞,各自打道回府。
莲雾朝轻尘道:“师姐,我们也该回去了。”
叹一口气,轻尘佯装不经意往那边一瞧,薛楚涵也站在人群中正看着她。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交错,明明只是数丈的距离,可她却觉得这是无法跨越的漫漫长路,隔着他和她,像是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整个高山深海一般。
慢慢地阖上眼眸,轻尘垂下头来,淡淡应道:“好。”
于是就此别过。
彼时轰动一时的西南宅院天师道道长孙泰谋害武林正派,为弦月玉玦意图谋反之事落下帷幕。
经过当事人或多或少的传诵与旁听者添盐加醋的讹传,市井集野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有的说那孙泰怎样奸狡把在场那么多群雄都蒙在鼓里;
有的说那日武林正派与魔门首次联手的声势浩大;
有的说他们两天两夜力搏黑衣人的英勇无敌;
还有的说那薛原之子与邪教妖女如何深入虎穴智敌黑衣人救出灵空大师;
再有的说其实是灵空大师法力高强从敌群中突围而出……各种或真或假的传言尘嚣日上,但有一点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传说拥有巨大能量可开天辟地改朝换代的弦月玉玦,其中的三分之一确实在缥雾迷楼的手上。
据说此神秘组织成员是一群如同丧尸一般的黑衣人,下手狠辣绝不留情,行事果决,来去如迷雾般缥缈,无迹可寻。就连屡破奇案的朝廷著名巡捕怀迁珩暗中调查许久,多年来都一无所获。
于是上到混迹市集的商贩平民,下至足不出户的老人妇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可怕的组织,若遇到孩童夜里不肯入睡,或是非要外出玩耍,便这样吓唬他们:若你再这样顽皮,便叫缥雾迷楼楼主派黑衣人来抓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