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昀莘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往下望去,手里握着方才轻尘在密林穿过时被荆棘割下的一小幅绯红色衣衫,隐隐传出些许幽香。
眼底的眸光晦暗不明。
过了片刻有下属匆匆赶来。
“报!楼主,山下来了多批人马,为数最多的乃是司马大人的部下,其余的还有各大前来援救的武林人士,以及许多魔门中人。”
“司马倒是如约过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早些呢。”这正是康昀莘意料之内的事情,他淡淡道。
又有一拨人赶来汇报,正是坤甸。“楼主……灵空仍未找到,属下罪该万死。”
“一个不知情的和尚,丢了便丢了罢……我找到了更有趣的东西……”楼主玩味道,眸色深寒:“拖住孙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可不要妨碍了他与前任主子好好叙旧。其余人等撤掉,别耽误了我们的计划。”
“听命!”
薛楚涵与轻尘急速往下落去,北面山崖的风颇大,加上悬崖又直又陡,毫无落脚的凭依,一身轻功都使不上劲。
两人的手紧紧攥着,身影如萧瑟秋风中徒劳挣扎的蝶。
落水的瞬间冲力巨大,激起砰然的水花,薛楚涵虽极力握着轻尘,却经不起这重力,被水流冲脱了手。
四面八方的水压分别朝两人没顶压来。
轻尘受了内伤,原本就行动迟缓,加之不识水性,这潭比他们想象着的要深许多,眼看着越沉越深,落水前深吸入腹腔的一口气憋到极点,她终是忍不住张嘴,吸了一口冰凉的潭水,惊慌之下扑腾不已,却加速了下沉的速度。
薛楚涵落水后立即浮到水面上,左右瞧不见轻尘,心底慌乱,忙潜入水中,环视一圈在水底睁眼极力望去,潭水深幽,水底黑兮兮的见不着半分光亮,自然也瞧不见轻尘。
骇然之下心几乎要停止跳动,薛楚涵浮到水面上换一口气,马上潜往水底深处,加速游去,凭着感觉伸手去触摸。
忽然伸手触到一片柔软,原来是轻尘漂荡在水中的衣袖。
轻尘在往下沉去的时候被水草卷住脚踝,缓住了落势,却又无力挣脱,便昏了过去。
薛楚涵一把扯过轻尘,她仍被水草缚住,人看来已经失去了意识,若不尽快恢复呼吸,那便真的药石无灵了。
情急之下,薛楚涵顾不上其他,一手掰过轻尘的脸,启唇吻了过去,以口缓缓输入真气。
另一手快速地扯断缠在她脚上的杂草,助她挣脱出来,挟着轻尘朝潭边游去。
薛楚涵把轻尘拉上岸,轻尘仍没有醒来,他惊慌失措去摸她脉搏,方镇定下来。
按照古法将轻尘下颌扬起打通口鼻与喉间通道,置于岸边一大圆石之上,用手推动振动圆石,使她脸门于腹腔之下,便于控水。
片刻后轻尘果然清醒过来,只是身子十分虚弱。
此时艳阳已经高升,悬在空中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轻尘方出水不久,浑身湿透地倚在薛楚涵怀里,喘息渐渐平定。
薛楚涵脸色通红地让轻尘靠着,眼睛直视前方,半分不敢偷窥轻尘被水泡过后曲线毕露的身躯,手脚僵硬着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轻尘又过了一会儿才缓过一些体力来,但神志清楚着,见他这般红着脸的样子,隐隐约约记起方才在水中模糊感受到他对自己所做的羞人事情来,脸上也是泛起一片红晕。
待薛楚涵替她运功疗伤,内力稍微缓过来后已经是下午,衣衫被太阳烘干了大半,于是她挣扎起来道:“我们该走了,不知西南宅院形势如何,缥雾迷楼的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薛楚涵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打量她,暖暖笑道:“好,我们回去。”
轻尘一来仍是有些体力不支,但私心里更多是被他的笑容迷住,舍不得抽离自己的手,便让他牵着,一路绕过深潭边上的迂回小径,往山顶走去。
缥雾迷楼的人果然来去如晨雾般飘渺无踪,不多时已经散去。
一批武林中人首先奔至山头,到西南宅院查看情况。
待许之擎细细将事情起因孙泰如何毒杀他们被薛楚涵识破奸计,引来黑衣人封山暗杀,他们是如何与魔门中人联手抗敌的经过讲与众人听了,群雄才恍然大悟,纷纷大骂孙泰道貌岸然,先前皆被这个阴险小人所瞒骗,每人皆是愤懑,一时难以平息。
随群雄上山的林全安见着钟灏,急声问道:“钟少爷,我家少主呢?”
话说三日前合欢来寻薛楚涵那日他骗林全安说要卧房休息,林全安便出门打理其余事务去了,谁知傍晚央下人准备晚膳,过去却被告知少主不在房中,林全安估摸着他大概是自个儿上了清屏山,正要去寻,却被要事羁绊着走不开。
等次日晌午再去时候已被大批黑衣人封了山脚唯一的索道,便知道西南宅院定是发生了大事,故又回头四处奔走,联络其他武林人士。
钟灏面如死灰,道:“他与轻尘姑娘去救灵空大师了,现在黑衣人已经撤退,却久久不见他们归来……都怪我,我当时就应该跟着去的!”
靖安大侠宽慰道:“贤侄不必埋怨自己,为抵御黑衣人受了重伤也非你所愿。薛贤侄与轻尘姑娘宅心仁厚,必定吉人自有天相。”
众人吵着嚷着,门外脚步声杂乱传来,一听便知大批人马赶来,群雄回头去看。
却是一批穿了朝廷的官兵。
为首的一人身长八尺,相貌堂堂,弯眉入鬓,眼光狭长上扬,目射寒星,一身质量上乘的宽衫大袖,褒衣博带,显得十分飘逸豪爽。
见群雄呆愣原地,早有言官高声报备道:“此乃琅邪王司马大人,尔等还不快快拜见!”
原来此人便是兼摄会稽国,领会稽内史的琅邪王司马道子。
众人更是纳闷,向来朝廷与武林两两互不干涉,司马道子来意到底是为何?
司马声若铜铃,朗朗道:“各位可否安好?本官带了解药来给诸位,请快快服下。”
靖安大侠不善与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打交道,退后了半步。
多年来将偌大青联帮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许之擎颇懂得交际应酬,自然当仁不让地走上前来,不卑不亢作了个平揖道:“司马大人大老远前来老夫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只是,这解药是……”
“不必多礼,”司马往后招手,一个仆人捧着一樽药丸递到众人面前。
司马道:“这乃是孙泰对各位所下的‘夺魄灭魂迷烟’的唯一解药,此毒药性霸道,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不能仅靠运功将毒完全逼出,反而会随着时日推进侵蚀肺腑。”
西南宅院中毒的群雄面面相觑,皆有些惊惶,却无人上前去取药。
许之擎道出了大家的疑惑,恭谨道:“老夫斗胆问司马大人,是如何得知我等中了孙泰下的毒?而这解药又是从何而来?”
司马见众人对他并不信任,竟不生气,反而愈加耐心,和颜悦色解释道:“本官得到密报说天师道道长孙泰生了歪心想要置各位于死地,将诸位困死在清屏山中,便连夜带兵来援。虽说朝廷一向不过问武林之事,但其实本官心底非常敬重各位大侠的骁勇果敢,这般一往无前的气魄实在叫人敬佩,故亲自前来,好结识一下诸位。”
这番不动声色的奉承给了群雄极大的面子,向来朝廷中人都视练武之人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加之当朝重视文风,大批文人志士凭一手好文章在朝堂里青云直上,由此重文轻武的风气愈盛。
不想司马位高权重,竟也这般看得起他们这些武林中人,一时人人心潮澎湃,大有感慨。
待众人服下解药,有侍卫匆忙来报,附耳司马悄声汇报了什么。
司马大喜道:“此事当真?快去恭迎!”
群雄见司马喜笑颜开的样子皆有些疑惑,紧接着三两人簇拥着一人慢步行至跟前,竟是死里逃生的灵空大师!
司马屏气凝神,毕恭毕敬地迎向灵空道:“信徒拜见灵空大师,大师无恙吧?”
佛教刚传入中原时通过附会道家哲学来宣扬教义,庄子思想受到玄学家乃至佛教僧人的推重,直接促进了当朝玄佛合流。后来的佛教又结合道家等固有文化传统,形成了天台宗、华宗、禅宗等佛教派别。
当朝僧侣多好老庄,议论时多以老庄解佛理或以佛教解老庄。此时的名僧亦是名士,于佛于道,颇入其微。故灵空不仅在武林德高望重,乃至在朝廷上也备受推崇。
而司马崇尚佛教,他大力兴建佛寺,时常拜访各大名寺听得道高僧讲课授学的逸闻众所周知。
灵空走至众人面前,脸上虽仍青白,但已经大有改善,司马连忙奉上解药供灵空服食。
群雄絮絮问起他被捕之后的详情与薛楚涵轻尘两人的下落。
灵空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经过,叹道:“两位施主相互协助老衲逃出黑衣人的监管后又陷入了重围,老衲得薛施主的妙计才能避开坤甸的再一次大肆搜捕,可惜如今他们两人生死未卜……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钟灏坐立不安,焦急道:“难道是被黑衣人掳走了?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林全安急忙跟上应道:“我也去!”
司马拦住他们,安抚道:“本官早已分配人手去寻,就算将整座山头翻过来也必定要找到这两位救了灵空大师有功之臣!”
说着又似乎有些惋惜地叹道:“只可惜孙泰已死,否则逼问他的话或许能得到两位大侠的下落。”
这下连许久不曾吭声的靖安大侠也惊住了,难以置信道:“孙泰那卑鄙小人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