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在黑夜里抚摸他疲惫狼狈的脸,伸手去打理他沾在脸颊处的湿发,松一口气道:“我们总算逃过一劫。”
薛楚涵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喘息许久方平复了下来,结巴问道:“你……你可有受伤?”
轻尘在黑暗中摇头,也不管他压根看不见,带着哭意的嗓音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你后背的伤势如何?”
薛楚涵笑着安慰道:“没有的事,水里冰凉,伤口都凝结了。你不要担心。”
轻尘哽噎了半晌,方疑惑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山坡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一个巨大的洞穴,而且洞内还有这样凶猛的鳄鱼。”
薛楚涵想了片刻道:“半山腰上的山洞里出现半水生的生物确实很不寻常,我估计这里除了我们掉下的那个洞口,肯定会有其他的出口,现在夜黑视线不清,我们先歇息一下回复体力,等到天明时候,我们再好好地寻找出去的办法。”
于是两人倚在树上,薛楚涵捏手印打坐修复损耗的内力和体力,轻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静静地听着水里巨鳄自相残杀的声音慢慢平息,鳄鱼的血腥弥漫了整个洞穴。
她一件一件地回想起今夜的发生的情景,她失足掉入山坡,薛楚涵为了救他两人一同从半山腰滚落,混乱间不知滚了多长的距离直到撞上一颗人森果树才停止,却正是这颗树旁有一个狭小的漏洞让两人落下深潭。
轻尘手中摩挲着现正坐着的人森果树的粗糙树皮,看来已经生长了好些年头了,如果她没有记错,刚才在光亮亮起的瞬间她看到的这棵人参果,正是挡住他们去势的那一棵。
它从深潭旁边的土地上生长,依靠着从洞顶依稀射进来的稀薄阳光拔高,一路从洞口探头而出。
那么依照他们往下落良久的速度和时间,可猜测深潭离洞顶落差颇大,那么这棵树的高度肯定也令人咂舌。
等了许久许久,方有一丁点光亮顺着树干的方向照射下来。
天亮了。
虽然山洞内仍旧黑暗,但毕竟两人常年习武,触觉俱比旁人更敏锐一些。
两人极力打量着四周。
原来轻尘猜错了,他们所在的人森果树不过是植根于深潭边缘与山岩夹缝处些许泥土上,长得确实很高,但距离洞口的位置还差老远的一大截,估计是洞口上方的那棵树的种子落入地洞生长起来的。
轻尘本想着若这棵树直通洞口他们便可攀着枝叶爬回地面,可是等瞧清楚之后不由得十分失望。
四周仍是昏暗得很,勉强只能依靠影子和形状来辨认事物。
这个地洞占地颇大,仿佛掏空了整座小山头似得。
一个不见底的深潭黝黑无光,十数条鳄鱼要么在水中浮动,要么挪动笨重的身躯爬上岸边打盹。
因头顶上的洞口周围被野草覆盖,不时有草籽落入潭中或者被吹偏落到泥土上,故深潭周围都生长了一小块草皮,自然也会有昆虫之类的生物出没,但因为阳光照耀不到此处,故草皮长势缓慢,只有矮矮的一层。
轻尘道:“此处看起来不像有人为雕刻过的迹象,大概是一个天然洞穴,我们落下的那个洞口只是一个普通的地裂缺口而已。”
薛楚涵不住地往外细细查看,道:
“怕是因为某些地势千百年来的积累才能造成洞穴的产生,既然整座山的土质一样,那么地洞不应该孤立出现,我猜会有其他的洞穴与之连接,只是四周围太黑了我瞧得不太清楚。”
“若是有其他的洞穴连接,那么便应该会有流水声隐隐约约传来,可是我昨夜听了半宿,并没有发现有水声。”
轻尘疑惑道。
薛楚涵道:“你仔细嗅一口气,可否有觉得气急胸闷?”
轻尘照办,老实道:“没有,有一股特别的泥土的气息,可是呼吸顺畅,并无任何不适。”
薛楚涵笑笑:“那便是了,上面的洞口距离下方至少有五十丈,小小的洞口被杂草覆盖,压根不能提供那么大个洞穴正常吐纳气息的空气,况且还有那么多凶猛的鳄鱼生存了良久,说明这里肯定有别的出口来保持洞穴的气体流通。”
轻尘道:“可是这里这般黑暗,我们也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薛楚涵拔剑朝着对面的山岩再连续劈了三剑,剑芒闪烁着削过黝黑的空间,发出“锵”的一声削落了数块岩石。
“那儿有个缺口!”
轻尘欣喜叫道:“正面右斜方似乎有个出口,只不过离地面三丈有余,中间又隔着十来条鳄鱼在岸边。”
经过昨晚的一番恶斗,他们丝毫不怀疑这些巨鳄上了岸之后的杀伤力,一旦被缠上又是要好大的力气才能摆脱,故两人都不想再冒险。
可岩石上并无可固定的东西,否则如昨夜那般可靠轻尘的绯云袖借力荡过去。
轻尘想了想道:“你瞧我们现在坐着的这棵树如何?它高细且直,若把它伐倒大概能恰好架在缺口下,那我们便可避开那群巨鳄。只是……若那个缺口并不是出口,我们被迫要返回的话,连唯一可以栖身的一棵树都没有了。”
薛楚涵肃声道:“即便我们不去尝试一下,死守在此处的话,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迟早被巨鳄吞食,要么活活饿死。”
轻尘道:“那好,无论你做甚么选择我都与你一同去就是了。”
薛楚涵笑着点点头,动手开始伐木。
西夷剑只能大材小用暂时凑合当一下镰刀用,只见他朝那个缺口相反的一面树杆细细开出一个楔形,以确保树杆会倒向山岩那一面。
“轰”的一声巨响,大树轰然倒下。
直把整个山洞都震得抖了抖,震下许多岩石块和尘土来。
树杆从三分一处开始折断,与地面形成一个三角形,接口并没有分离,这使两人可直接在半空中跨越地面如狼似虎的巨鳄顺着树杆走到那边去。
走到树的另一端,薛楚涵心有余悸地俯身朝那个高出地面的缺口里瞧了一下,以免待会落下还会出现诸如鳄鱼之类的猛兽。
这个缺口约有一丈高宽,边缘呈不规则的凸起凹入,伸手摸去,质地光滑冷硬。
里面果真有出路,但是出乎意料的,那边一如既往的黑暗,仿佛有一条黑沉的通道通向未知的远处,薛楚涵仔细凝神去听,什么动静也没有。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进缺口内,四周漆黑如墨,虽地面平整无异物,但毕竟步步惊心,让人十分忐忑。
薛楚涵回头去折下那棵树的许多枝叶以腰带缚在背后,一株稍微笔直的树枝递给轻尘当作探路的盲棍,径直又砍些粗壮的棍棒,在岩石上摩擦许久,以古法燃起火来,才与轻尘谨慎地朝那条小道过去了。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仿佛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可这条路仍旧漫长,看不见尽头。即便是习惯了赶路的两人,也不由得觉得劳累不已。
连续将两根木棍燃尽,他们不知还有多少的路程要走,不敢一下子把火种花光,只好冒着黑一步一步前进,万幸长期呆在黑暗里,两人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亮度,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些许事物的影子,不需火把照明了,若功聚双眸,还能看得清楚许多。
这让两人觉得心里有底,不至于像盲头的苍蝇横冲直转到不知名的危险中去。
此时两人已经饥肠辘辘,从昨日午后开始到现在便粒米未进,加上与巨鳄打斗还有如今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消耗的体力可想而知。
又过了很长时间,不,似乎在这个山洞隧道中消耗的时间已经不再能称为长,或者短了。
相比起千百年来被大自然塑造出来的岩洞,他们两人数十年的人生都只是须臾而逝,毫不起眼。
轻尘实在走不动了,席地而坐便不肯再走,道:
“我们休息一会吧。”
薛楚涵同意,将第三支木棒点燃,桔红色的微光却是整条冗长的黑暗石道中唯一的光亮。
这时,一只小小的生物从他们前方的角落里慢悠悠地爬过。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蝎子,身长一指有余,挥舞着两只钳张牙舞爪地走着。
“这……”
轻尘凑过去瞧了又瞧,惊讶道:“竟然会有白色的蝎子!”
薛楚涵也是惊异连连:“或许是因为生活在黑暗里不见天日,所以长期的繁殖中褪去了漆黑的肤色……莫要触碰它,可能会有剧毒。”
轻尘收回手,难以置信地叹道:
“这条路看来好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没想到当时在仇归恶战中我们熬过来了,昨夜的巨鳄厮杀中也勉力逃出,如今竟然要被困在这深黑的山洞里累死或是饿死?”
薛楚涵宽慰道:“只要有路,我们便一定能出去的。”
轻尘禁不住猜测道:“如果……我们仍未走到尽头便已经饿死了呢?又或者,前面其实并没有出口,待我们精疲力倦地走到尽头,才发现其实只是一座冷硬的山岩……”
薛楚涵不由得笑道:“若上天让我们葬生于这个荒芜的山洞内,那证明天要亡我们,生死有命,我们只能承受。”
轻尘伏在他胸口,有些羞愧道:“都是我惹的祸,你竟然不怪我……”
薛楚涵摇摇头,衣服摩擦着轻尘的鬓角有些酸软的触动。
他温和道:“你身体不适才失足落崖,又怎能怪你呢。先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暗暗心惊地等待你不知哪一日毒发要离我而去,可我想现在这般也是好的,即便是我们没法活着走出这个山洞,我们至少能永远在一起了。”
轻尘默默地听着,眼角的泪珠从眼眶滑出,顺着脸庞流下湮没在薛楚涵胸前的衣衫中。
薛楚涵又道:“虽然如此,我们未到最后一刻都不可放弃,应该极力争取最后的希望。”
轻尘泪中带笑地抬起头来,软语道:“我已经休息够了,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薛楚涵笑道:“好。”
说着牵过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