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前朝风起云涌,可这荒山僻野之地处于会稽群与邻郡交界,难得保留着一片奢侈的安宁。
数日后小佩从集市上回来了,告知轻尘和薛楚涵信已经托人以信鸽放了出去,想必不久便能送到。
除了带回来一些日常用品,竟然还分别给两人捎带了一套夏装,还是依照着两人的身型和喜好购买的,轻尘仍是洁白的衣裙,薛楚涵的一身普兰色外裳穿起来也很是适合。虽然质地不算上乘,但应该也是这个偏远地区的市集上能买到的最好的衣饰了。
两人想不到小佩有此一举,受宠若惊之余更觉得十分感动。
轻尘打有记忆起便不知父母是何人,后来遇见悉嫱,虽然算得上是众弟子中最为受宠的一个,但悉嫱性子并不活络,对她要求也严格,所以她对师傅总是敬畏和感激大于亲昵的。
而薛楚涵自从幼年时生母亡故,便再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异性长辈这样贴心的关怀了,因此他和轻尘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轻尘这会总算收起了假惺惺的讨好,可是面对真正待她好的人,表现得反而有些生硬了。
她似有些不自然地诚恳道:“谢谢佩姨……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竟然还惦记着我们这两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小佩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都是夫人的意思,夫人见两位很合眼缘,能在这样的荒野见到你们俩也是缘分,若你们要谢,便去谢夫人罢,我可担不起这样的盛情。”
轻尘笑得甜甜的道:“即便是高婆婆的意思,却也还是佩姨大老远买回来的,如何,一路来回定是累了罢?我来给您捶捶背。”
小佩连忙告饶道:“眼看着天色晚了,我还要准备晚膳呢,就不劳烦姑娘了。”
薛楚涵接口道:“不如让我们两人来给大伙做一顿饭罢,承蒙照顾多日,我们却还没能找到千年首乌,实在是十分惭愧。”
原来两人这几天不断往山头里跑,摘回来的首乌虽然也累积了一大篓,可是却被告知无一是生长了常年的何首乌,更别说是千年首乌了,而首乌的生长年限极大地影响了其药效,故两人辛苦多日,确可谓是一无所获。
小佩像是不相信一般惊讶道:“你这小伙子看起来贵气,竟然也会下厨做饭?”
老庄在一旁修补一张破旧的椅子,听后不由得撇嘴道:“劈个柴都能切成木丁儿,要是做起饭来还不得让咱们饿一个晚上呀!”
薛楚涵听了他的嘲讽,不由得抱歉地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
小佩却体谅地笑道:“无妨,年轻人就该多尝试,要是做坏了我再给你们做一顿,那我就先替夫人谢谢你俩了。”
两人见此连忙答应下来,斗志昂然地捋起袖子就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眼瞧着两人走远了,小佩佯装漫不经心地走入后屋,看身后无人留意,就往高老夫人房里去。
高老夫人一如既往地呆在阴暗的正房里,见她回来了,便问道:“如何,查出他们的身份了?”
小佩恭谨地禀告道:“奴婢仔细地查过了,在许多叫得上名号的人中,各项特征都能匹配的,是近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对反世俗常例的男女,男方是退隐多年剑圣薛原之子薛楚涵,女方是嫱妫派首徒轻尘。相传两人因清屏山孙泰谋害武林正派一事相识,那小伙子为了嫱妫派的妖女与家族断绝关系,两人浪迹天涯没法得到详细行踪,江湖上都道两人许久不露面,怕已经死了罢。”
高老夫人对两人的恩怨情*是否符合世俗并不关心,只是蹙眉道:“嫱妫派?这女娃来历很不干净……”
小佩犹豫了一会,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可是夫人……奴婢瞧着他们,相处起来都不像是有坏心眼的人……”
高老夫人见她似乎在相处中对两个孩子动了感情,说话间颇有维护之意,不由得叹道:
“小佩,我知道到了咱们这种一只脚踏进了棺材的年纪,凡见着些个年轻人总容易心生爱护,可是你莫要忘记,妇人之仁最易坏事,不论他们是谁,只要得知这个岩洞存在的人,那都得死。我们为了这事儿牺牲了多少?你可别为无关紧要的人耽误了大事!”
小佩默默半晌,道:“可是奴婢因为一时疏忽,在得知他俩身份之前将他们写给友人的信发了出去,若他们有何不测,该不会牵连了咱们……”
高老夫人听此也责怪道:“你办事太不小心了……不论如何,都先处理了这两人,至于其他的人,若是凭信寻来,我们再忽悠他们走便是。”
小佩连声应允。
高老夫人又叮嘱道:“你妥帖点把事情办了吧,未免夜长梦多。”
小佩终于狠下心来道:“是,眼瞧着他们也在这儿住了两天,想必对咱们都没有什么戒心,饮食上也很随意,奴婢这就去办。”
待她从膳房出来,却见轻尘笑吟吟地迎上来了,她颇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轻尘道:“咱们准备了一桌饭菜呢,快请高婆婆也出来尝一尝我们的手艺!”
说着使眼色让薛楚涵去请,小佩拦阻不及,薛楚涵已经得到允许进到高老夫人的房间去了。
不一会儿薛楚涵搀扶着高老夫人走了出来,老庄见此连忙摆好桌椅去迎,口中欢喜道:“夫人多少日子没有出大堂用过餐了,这可是怎么了要出房吃晚膳?”
高老夫人止不住地笑道:“两个孩子这样用心地准备了饭菜,盛情难却,老身怎能拂了他们的好意。”
轻尘扶她坐下,小佩摆好碗筷,也开怀道:“夫人您瞧瞧这小伙子烤的野兔,闻着简直叫人食指大动呀!”
薛楚涵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初次下厨,才知道平常吃的那些膳食有多不容易,差点打翻了许多碗碟,便想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烤点野味了。”
轻尘伶俐地在高老夫人面前摆出一小碟切碎了的野兔肉,还有加了肉丝和蔬菜熬得软烂的粥,道:
“我想着高婆婆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就准备了些容易入口的食物,您快尝一尝,若是味道不好可别笑话我。”
高老夫人闻言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轻尘,眼眸中颇有赞赏之意,她朝小佩夸道:
“你瞧瞧这孩子,这样细心,就连你们俩伺候了我那么久,也还未必这般妥帖。”
小佩也是附和道:
“就是呢,要不怎么说夫人一见着他们两人就那么有眼缘呢,可见真真是有缘分的!”
高老夫人筷箸在烤肉和菜粥中各尝了几口,慈祥笑道:
“闻着香,吃起来也好,真是辛苦你们了。”
老庄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扯了一只野兔腿便往口里塞,又猛地灌了一口热粥,好像要证明高老夫人言不过其实似的。
那粥刚刚端上桌来还是热得很,被他这样粗鲁地大口喝下去自然把老庄烫得吞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一时之间弄得十分狼狈,逗得大伙都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庄才喘着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只能算不赖罢,也没有多好吃。”
小佩取笑道:
“桌上三只野兔大半都进你肚皮里了,粥摊凉快了你可数过自己喝了几碗?还有那些配菜,哪样你没有吃得又快又急?可见你这话说得不诚实。”
老庄闻言闷闷不乐地瞥了佩姨一眼,似在埋怨她这样当众给他难堪。
小佩和老庄这样不拘谨地在高老夫人面前打笑,可见三人情分十分亲近,早已超过了一般的主仆关系。
小佩从厨房中端出两盅首乌汤来搁在轻尘和薛楚涵面前,道:
“这是你们俩摘回来的何首乌,虽然药效比不上千年首乌,却也是对身体颇有裨益的,可不要浪费了。”
小佩笑着,似乎不经意地向高老夫人那边瞧了一眼。
高老夫人不目斜视,嘴角洋溢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薛楚涵见五人在位却仅有两盅汤,忙推辞道:“高婆婆都还没有喝呢,身为晚辈,怎可比长辈先喝!”
说着便要将汤端给高老夫人。
小佩拦到:“夫人和咱们常住在深山里,这些寻常的首乌并不稀罕,反倒是你们俩辛苦准备了晚膳,自然要多喝一些。”
高老夫人也劝道:“你们俩的心意老身知道,只是我每日都要喝混着千年首乌熬的药汁,便不需要另外喝首乌汤了。”
听了他们这样说,两人不疑有他,便都将弥漫着浓郁药香的何首乌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