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涵钟灏等人随之跃到赛场最内的战线,警惕着替轻尘押阵,以防黑衣人暗算。
轻尘看着一脸肃穆望着自己的坤甸,笑得一脸无害。
“若我没有记错,当日清屏山之役,许帮主乃是在中毒之后才与你交手,‘夺魂烟’之毒何其霸道,失手于你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你却拿这等不光彩的战绩堂而皇之地炫耀,这种话,说出来丢了你自个儿的脸倒没关系,要是叫旁人知道了,没准得嘲笑楼主武功不够奸计来凑,那可当真丢人到家了。”
许多人本并没有亲历过清屏山之役,此时听得内幕,不由得信心大增。
加上连日来一直被缥雾迷楼压倒性胜出,死伤了不少同门,憋屈两日群雄终于听到有人敢出言反驳,顿时气势重振,大声叫好,哪里想得起轻尘曾是魔门妖女,本该表示诋毁和鄙夷呢。
坤甸脸色更黑,朝许之擎道:“好,就算当日之事不作数,今日老夫正大光明地与你一决胜负!”
许之擎正要作答,轻尘再笑,道:“许帮主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说了就算?”
这总算把话题扯到康昀莘身上来。
坤甸为难地回头请示,康昀莘摆摆手,示意坤甸退下。
他望着轻尘,兀自站起身来,白衫飘渺,一举一动亦是翩翩,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康昀莘摇着手中画扇,嗓音清洌如冬日融冰,他微微地笑,朝轻尘问候道:“轻尘姑娘,别来无恙?”
此话叫轻尘想起老何和小玲惨死于客栈荷花池中的情景,她冷冷剜他一眼,冷嘲热讽道:“托楼主关照,轻尘不敢有恙。”
康昀莘仍然面不改色:“本座看出来了。”
此时康昀莘目光灼灼,叫身后的薛楚涵看在眼里,他轻声唤道:“尘儿?”
康昀莘双眸依旧紧锁轻尘,轻尘见许之擎困局已解,再也懒得敷衍他,依依走回薛楚涵身边。
康昀莘唇边的笑意更深,目光却更加寒凉。
他回头向许之擎道:“方才轻尘姑娘说得有理,确实是本座对属下管教不力。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能与许帮主亲自切磋一下?”
说罢不等许之擎回应,又笑着补充:“当然,成败伤亡皆自负,若道行不够,可怨不得别人。”
许之擎望向轻尘,受辱可免,但看来苦战难逃。
然而作为江湖规模最庞大的青联帮帮主,许之擎五十余年来比试无数,有怎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
此时他作为一帮之主,自然要表现出该有的气魄和风度来。
许之擎抱拳示意,口中道:“楼主承让了,看剑!”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剑已脱鞘而出,如同一道白虹划破长空,直射康昀莘。
康昀莘上挑的眼角微微眯起,眸光阴翳地瞟着那把剑。
他从容似闲庭信步,手中画扇轻摇不止。
那剑芒触身可及,再有一毫厘便要划入身体。
忽地康昀莘朝右迈了一个玄妙的脚步,旋身,画扇再动,已变成一把利器,凌厉的青白色芒影径直迎着那道青黄色的劲气扇去。
许之擎来势汹汹的剑芒被如砍柴一般从中破开,分成两道触地炸开,惊吓了围观的武林中人。
许之擎虽然讶异,却依旧沉着镇定。
他剑术收放自如,翻身而起,避过两道劲气,健腕寰旋,剑招再出。
康昀莘只觉得乏味气躁,许之擎变招再度攻来之时,康昀莘横扇,下挫,劲气飞扬,如泥牛入海般溯入地皮。
地面泥石松动,仿佛一条巨蟒潜伏其中,现在正霸道地扭动躯体,朝许之擎方向溯去。
四周传来哗然,许之擎恍然不觉,腰身下沉,剑光四射,一招“沉石入海”横劈蛇状泥石之首。
“轰然”一声泥石击碎,化作漫天尘屑。
许之擎鬓角留下热汗。
表面上看来他是安然避过了,实际上这一避一回数招里,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内力,如今只是一味死撑。
坤甸之流的武功造诣已经超出武林中绝大部分江湖好手。若是和坤甸比试,在自己无恙的前提下顶多能够险胜,相较之下,缥雾迷楼楼主功力之霸道,外界传言已经登峰造极,此次正式交手,方知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康昀莘无所谓地笑,手中画扇再动。
于半空划一道斜弧,收拢,击出。
瞬间那散漫在空中的尘屑迅速聚集,化作劲剑三支,直插许之擎天灵盖,腹中气海,下肢髌骨三处。
许之擎骇然。
交手不过二十余招,此时他已经落在下风。
支支箭头如同长了眼似的,屡次在康昀莘劲气的控制下移动变招,不论许之擎动作几何,都能准确直溯他身上的要穴射去。
这哪里是武功?出神入化堪称妖术。
群雄议论纷纷。
许之擎牙关紧咬,内力护体,剑花再挽,轰然回击。
“吱哑”一声,这时龙泉寺正殿殿门缓缓打开。
灵空大师携龙泉寺方丈宁空大师无声走出。
所有人回头去望。
康昀莘嘴角衔着一丝笑意。
手中画扇加速煽动,蓦然间化出千万道光影,将许之擎笼罩在内。
不好!
薛楚涵猛然回头,却已经晚了些许。
纵然许之擎极力去挡,毕竟功力悬殊,仍是中了一箭,整个人被轰然抛飞。
许之擎本就负重伤,若是再跌落在地碰上硬物,那就当真是药石无灵了。
钟灏等人大惊,正欲飞身去拦。
此时有另一人速度更快,从殿门一旁跃起,捷足先登一把止住抛飞去势,救下重伤的许之擎。
群雄拥上去瞧,许之擎所中乃是射向血海穴之箭,本来血海穴乃是一人精魂内力蕴藏所在,一旦被击中,几乎没有生还之理。
万幸的是,许之擎当时哪怕再无力抗衡,也还懂得避重就轻,极力扭身,那泥箭有所偏倚,虽然伤及内脏,但不至于重伤而死。
群雄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来。
救下许之擎的那人越众而出,一身的袈裟在风中摇摆,左臂空空落落地悬着一只袖摆,显得尤其单薄。
此人正是无忧。
轻尘又惊又喜:“欧天启前辈。”
无忧寂静回身,朝薛楚涵和轻尘点点头。
竟是仇归。
身边群雄哗然散开,早听闻残魔仇归败于薛楚涵,失去一只左臂后被送到龙泉寺,却不想正是面前此人。虽知道其改邪归正的轶闻,然毕竟有多年残暴肆虐的丑闻在先,故被人轻视远离,倒也是正常。
许之擎也望着无忧,心中百感交集。
数年前他曾联合昌乾派掌门陈兴良和钧霆门长老王青意欲杀掉仇归,为当地除掉这一毒瘤。不想仇归当年功力已经臻至化境,三人苦战两天三夜不得,最后仅能仗着以少敌多的些许优势将仇归驱逐出会稽。
可如今……
无忧不动声色地回身,眼里平静无波,似乎已将外界的指指点点放下,再难引起内心波澜。
他站定在康昀莘面前,并不说话。
康昀莘只是笑道:“本座此次来,不过是想征询一些旧事。并无意与龙泉寺交恶。”
无忧低头,望着从缥雾迷楼踏入龙泉山区区两天混战后地面留下一滩又一滩斑驳的血迹,他淡淡道:“佛门清净地,龙泉寺并不欢迎你。”
“哦?”康昀莘失笑:“就凭独臂的你吗?”
无忧恍然不觉他语气中的讥诮,淡淡道:“且尽力一试罢。”
康昀莘摇头:“从意气风发的游侠欧天启,到杀人狂魔仇归,再到拯救苍生的无忧……欧前辈身份坎坷,实在叫本座喟叹不已。即是如此,何必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无忧道:“无常,无我,万物皆空。聚散起止,循环往复,皆是轮回,无所谓生死。”
康昀莘轻蔑道:“那就让本座领教一下大师的生死观了。”
说到此,康昀莘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身撞去,无忧身后不远乃是围观的群雄,康昀莘来势汹汹,若后撤闪躲,必然误伤他人。
一念之间,无忧不退反进。
横掌挡驾康昀莘以雷霆万钧之势劈来的长扇,同时小腿勾起,直踢对方双膝。
康昀莘咻然避过,知无忧之意,顺势来到空旷之处。
无忧不似常年信佛修道之人,佛门中弟子武功多是守势,力求制敌而不伤人性命,处处留有生机。
而无忧入空门不过一年有余,从前遗留的武学根基尚在,招数百样花巧,其中又以狠辣杀招著称,故此次对付康昀莘,虽然出家人慈悲之心深种,但相比起其他弟子出招甚是凌厉。
康昀莘画扇上点下划,连发三招,割颈刺腰,阴翳无比。
无忧独掌去迎,带起凶猛罡风,劲气四射,刮得四周树叶枝丫摇晃,人人衣摆在气场内猎猎作响。
终于遇到个正经的对手,康昀莘心中暗地叫好,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更甚。
无忧神色平静,内心寂静无波。
横掌扫来,掌劲射出,以有去无回之势直击眼前的康昀莘。
本是十拿九稳的必杀之技,轰然一声,原本康昀莘所在后方的一株大树拦腰折断。
康昀莘却犹如没有实质的幻影,瞬间来到无忧身后。
手中画扇即将落到他脑壳要穴。
头顶百会穴乃是人体命脉所在,若被点中,绝无生还之理。
无忧心生警兆,反应过来的刹那间倏然横移。
却仍是被画扇所带的劲气划了一道,残臂肩胛处冒出一道血痕。
无忧大喝一声,整个人飞身跃起,足尖寰旋,连环后踢。
康昀莘闪身而过,堪堪被拂中衣角。
只觉得一股强硬且霸道的劲气顺着衣袂攻入指尖,似要长驱直入肺腑。
康昀莘心底一寒,迅速运劲去化解。
手上的攻势不减反盛,画扇当空,划出重重劲气,排山倒海地朝无忧袭来。
无忧此时已觉内力虚空,肩上隐隐作痛,却仍咬牙迎战。
薛楚涵和轻尘远远地看着,均十分焦心。
无忧断臂后哪怕极力修炼单掌的功夫,毕竟受到身体制约,可取得的进展必然有限,加上对方不是别人,而是二十五招不到便重伤江湖第一大帮,青联帮帮主许之擎的康昀莘。
无忧横掌去拦,可康昀莘铺天盖地的劲气已经迫于胸前,急中生智间后仰下挫,朝后就地一滚,避过锋芒。
落势未稳,整个人又骤然弹起,孤掌如鹰抓一般,蓦然朝康昀莘面门抓去。
康昀莘双眸扬起,嘴角溢出寒凉的笑意,面对无忧磅礴的攻势不退反攻上前。
一招不成,另招再起。
无忧半空折回,欲再发招,却已来不及。
康昀莘长臂一挥,扯住半空欲落未落无忧左臂空荡的袖子,旋身绕到右侧,疾迅横劈,迅猛得叫人触不及防。
画扇如同最坚韧的利器,瞬间割裂了无忧右臂的经,肉,骨。
无忧肉身受牵引与手臂分离,旁人眼睁睁看着断臂抛飞往半空。
无臂的无忧踉跄着地,康昀莘动作未歇,当空跃起,连环数脚横踢而去,无忧胸骨尽碎。
劲度之大,使得他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惯性下毫无傍依地甩到远处。
身体残缺的无忧两只手臂尽被割裂,右臂和胸前源源不断有血渗出,一幅洁白的衣衫被染得通红。
轻尘以袖掩面,不忍去望。
忽然忆起当日小小客栈,她与子贤被武林中人诋毁,欧天启射出筷箸暗中警告对方的情景。
薛楚涵想要挪步,却发觉脚底似乎生了根,竟无力行走。
龙泉寺的弟子迅速围上前去。
灵空大师和宁空方丈走到他面前,无忧悄然喘息着,眼底仍是平静的。
他看了一眼灵空大师,又扭头去看不远处站着,没勇气走上前来的薛楚涵,无忧勉强地摇头,艰难道:“这算不算……弥补?”
薛楚涵愕然,但迅速就明白了。
当日姚年村,薛楚涵断残魔仇归一臂,又以往事让欧天启从魔疯当中清醒过来,为让其有信念继续活下去,他确实是这样劝欧天启,让其寻求新的出路,日后或许有机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做出弥补。
没想到,他还记得。
无忧未曾彻底放下红尘中事,成为真正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
可他从未忘记要做些什么,以弥补过去所做的种种罪恶。
薛楚涵极力挤出笑容,慰藉道:“当然。”
无忧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体的残缺的遗憾,满目轻松自在,他道:“那无忧……死得其所。”
话音刚落,眸中神采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