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元年,彼时晋安帝继位一年,由会稽王司马道子辅政,执掌朝政大权。虽四邻仍是战乱频繁,然会稽郡偏安一隅,繁华如昔,竟丝毫不受影响。
“来呀来呀,快进来瞧瞧?”
“客官,哎别急着走嘛……”
“林大爷您怎么这才来呀,人家可想死你了。”
申末时分已是暮色低垂,月上柳梢,灯笼顺着河岸蔓延了一路,光影煞是喜人。灯火阑珊的街道挤满人流,透露出会稽郡喜气景象。
其中最出名的销魂窝温梦楼人山人海,气氛热烈。
温梦楼里尽是脂粉香扑鼻,绿肥红瘦的女子,打扮得花团锦簇,环绕在大门楼沿,抛起各式样的绣花绢子言笑晏晏地招呼着生意。
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乱,几个身强力壮的守卫把持在温梦楼正门,拦阻其他人走动,生生在本不宽敞的街道上清出三丈多宽的道路来。
一顶轿子被四位精壮的剽悍大汉稳稳当当抬着,不紧不慢地往温梦楼走去。
这顶轿子制作精良,外层的名贵薄稠用金线雕纹了宏图展翅的画像,轿顶上棕色缨子边缘镶了透亮的玉片。单从轿子的造工来看,可猜出里面非商贾富家就是显赫的达官贵人。
街坊们不知发生何事,停下脚步围在温梦楼门前,好奇地打量。
衣着光鲜的老鸨被惊动,忙伸手理顺本发髻,又拉直裙摆,仪容妥当这才急忙扭了丰满身躯往门口走去。
含了三分欢喜七分谄媚的笑意迎上前:“王少爷,您来迟了呀,宴席早已经布置好,姑娘们也准备就绪了,就差您了呢。”
来人是当地富商王仁礼的独子王贺杰。年纪约莫三十五,身材短小,因处尊养优形成的赘肉尤其笨重,留一撮半长的山羊胡子,脸上有骄纵的神色。
爹娘的溺爱以致他脾气暴戾,迷恋女色。已纳有一正妻七房妾的他仍旧改不了好色的本色,看上哪个女子就要把人抢来,强行霸占便抛诸脑后。
许多娇艳的黄花闺女不堪受辱,纷纷自尽。鉴于他爹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百姓们有苦不能发,打落牙齿和血吞。
众人见从轿子里出来的人正是他,吓得赶忙远远地躲避离去。
老鸨一边躬身引路,一边讨好地谄媚道:“王少爷,老身特意为您搜罗了好几位绝色美人,这会都呆在内间等候少爷您查看呐。”
王少爷捋了把胡子,眯了眼阴险地盯她:“上次那些个你也说是美人,我呸,貌若无盐还敢妄想攀我家的高枝!若是这一回你还找这等货色的女人给我,老子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老鸨闻言惊得当下打了个激灵,一叠声应承到:“……少爷放心,这几位姑娘可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断断不会有错。”
王少爷冷哼一声撇开眼不再看她,大摇大摆径直往前走去。
毕竟是经历过世事的人,老鸨脸上惊恐的脸色被强行掩饰下去,换了张笑脸把他带到一张布置华美菜肴精致的桌前。
其他宾客见到王少爷来,不由得纷纷离座,生怕一个不经意惹怒了这位阎王。
老鸨立在一临时搭建起来装饰得异常华美的舞座前,强打起信心吩咐下人上歌舞。
舞座前轻纱状的帏帘被拉开,一行花枝招展的女子按照新排的舞步依依走来,在悠扬的曲调声中翩然起舞。
王少爷本还饶有兴趣地看正在跳舞姑娘们的容貌姿色,几个寻常的曲子下来却有些厌倦了。他半个身子歪倒在椅子上,斜睨着老鸨:“也不过如此。”
老鸨苦了一张笑脸应道:“都是少爷见多识广,见过的大世面比老身的多,所以这些凡俗女子无法入少爷的眼罢了。”
“你在讽刺本少爷难侍候?”王少爷似笑非笑,半张脸埋在阴影底下显得很是阴郁。
“不敢,老身不敢啊少爷…少爷饶命……”老鸨一惊之下匍匐在地,颤抖着嗓音连声求饶,惊出满头满身汗水,糊了脸上的厚脂粉,看起来甚是狼狈。
“是没有呢,或是不敢?……给我来人,把这臭婆娘给爷拖出去打!”王少爷厌恶地挥手,守卫奉命走上前来架起老鸨。
却在这时,舞座上的歌舞突然调转了曲风,一开始本是舒缓的调子却换成了欢快热情的乐曲,所有人注意力被转移,不由自主望向大堂中间的舞座。
还是一群少女舞动着腰肢,除了舞步略比先前快速轻挑,咋一看并无出彩之处。
那群少女越聚越拢,在舞台中央围了紧实的一个圈儿,婆娑摩擦的鬓影衣袖间,忽又齐齐分散开来。
一个绯红色的身影越众而出,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翘起,肌肤并无过分的胭脂修饰,却皓白胜雪,宛若天成。如丝顺滑的黑长秀发瀑布般散落而下,仅用一根流苏垂带镀金樱花簪子斜斜簪了,露出姣好的面容。
那并非时下盛行的发饰,却平添几分慵懒的随意。
镶了鎏金珠片花的轻薄粉纱抹胸盈盈地仅裹在胸前,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放肆妖娆地扭动,手腕上的一串银圈花铃钏子发出悦耳的铃音,一颦一笑间尽态极妍。
那是一个仿佛被隔绝在常人难以涉足的境界中的人儿,浑身散发出如烟似雾般谜一样的气质,让人难以清醒地打量,飘渺不像人世间可寻。
缠绕在两肩处的绸纱随着肢体的摆动摇曳出一圈圈旖旎的绯红色弧形。连续若干个绚丽的原地旋身之后,纤长洁白的手指舞动着彩绸向后弯腰渐次垂下,垂直下半身却忽地又反身跃起,双臂用力往上一掷,悬挂在舞座上方的玲珑花球被彩绸碰开,五色的彩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散乱在半空中。
那女子在散漫飞舞着的彩屑里悄然回眸,朱唇轻启,嫣然一笑。
那一刹间,世间万物都有如静止般凝固动作形色,却也只有这样,旁观者方能在那静默中瞥见她绯红色有如幻影般的身姿,从而寻得少许身处人间的真实感。
如此明艳妩媚不可方物,看座下面的人一时看直了眼,呆愣在原地。
大堂里除了歌舞声之外所有人自觉地保持起始的悄无声嚣,仿佛任何轻微的噪声都不被允许,生怕破碎了这难以言喻的美妙氛围。
又好一会儿那王少爷才反应过来,眼睛盯着舞座上的倩影,口中惊叹地喃喃自语:“美人,竟有如此姝丽的一位美人!”
一旁伏在地上的老鸨听了这话也清醒了些许,一边疑心自己什么时候有寻觅到这样一位绝色佳人却不自知,转念间想必是贪恋富贵混进来想要攀上高枝的人了。
如此想着才放下心来,早已机灵地从地上爬起,又见风使舵地对王少爷赔笑道:“这可是我们温梦楼前不久才选出来的当家花魁啊,少爷看着还不错罢?”
“好,好,好一位惊艳的花魁,来人!打赏!”王少爷看也不看旁人,敷衍地应付着老鸨便径直站起,就要往舞座走去, 谁料那女子竟然也落下了还未跳完的舞,轻轻跃下地面,迈脚踱步到王少爷面前来。
她的脚踝处也有一串银铃脚镯子,一步一步走来发出悦耳的泠泠声响。光着的脚肤色皓白,在暗红色的地垫上步步生莲般不紧不慢地迎上前来,一双妩媚的眸子半张,似娇似嗔地睨着王少爷。
那王少爷霎时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竟然不能移开视线半分,只懵懵懂懂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卿卿。”女子看他一副痴痴呆呆的神状,轻掩着嘴角,浅笑着将臂弯上的绯红色粉纱拂到他脸上,一阵淡而不浓俗的熏香霎时充盈了整个鼻腔。
王少爷色迷迷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女子顺势圈住王少爷的颈脖,轻轻地向他吹气:“王少爷可否喜欢卿卿?”
“……喜欢,当然喜欢的。像你这般一个绝色的美人儿,所有凡尘男子见了你都必然心动。”王少爷淫笑着抱住怀里的温香玉软,就要往她脸上亲去。
“别,”卿卿拦住他,娇羞道:“不要这样猴急……人这样多,你看那些侍卫,都带着刀剑又长得高大魁梧,人家会怕……”说着作惊吓状又往他怀里挨了挨。
王少爷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挑逗,一迭声应允道:“好好好,我让他们出去……那你还想怎样?”
他使了个眼色,守卫们顺从地退到门外去。
老鸨最是擅长左右逢源,领了赏后眉开眼笑地朝王少爷低头哈腰:“楼上有上好的厢房,少爷若不嫌弃……”
王少爷再也顾不上应付旁人惊艳羡慕的打量,一把抱过卿卿就往楼上走去,再也按耐不住猛地关上厢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