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阵雨终于停歇,旭日初升,艳阳普照大地。
轻尘从上一轮的毒发中恢复过来,除了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在阳光下近似透明般毫无血色外,行动自然,并无大碍。
这些天碧落情绪低落,向来跳脱的她低沉得让轻尘都有些纳闷了。
午后薛楚涵在庭院里练功,林全安在后院整理行装,轻尘见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除了心里暗暗骂他呆子之外,也总忍不住要来提醒他一两句。
轻尘笑道:“子贤,你瞧那院子里长得海棠开得多艳,这几日雨水充沛,新开的花儿尤其好看呢,碧落是最喜欢海棠了,只是她这两天日日呆在房中,未必能看到,真是可惜了。”
眼睛却看向另一旁的林全安。
薛楚涵忒没眼力,长剑入鞘答道:“你若是喜欢,我去折几支回来给你可好?”
轻尘摇头:“这边的风景看腻了,咱们去别的院子逛逛吧?”
说着拉薛楚涵走开。
林全安待他们走远,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那一树海棠花。
前几日大雨,将娇嫩的花苞打落了不少。
可一旦这天气放晴,花朵在温暖的阳光照拂下便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花团锦簇的粉红开得灿烂,几乎要闪花了眼。直把这荒废已久杂草疯长的庭院也平添三分暖意来。
脑海中浮现碧落抑郁不思饮食的面容。
林全安抿紧眉头。
敲门声响起,碧落疲软的嗓音应道:“谁?”
“是我。”
林全安慢慢踱进来,一手背在身后。
碧落的眉眼有光亮闪现:“有事么?”
林全安犹豫良久,将身后的一束艳丽的精心挑选过的海棠花递到她面前,结结巴巴道:“这是轻尘让我拿来给你的。”
碧落接过花原本绯红逐渐晕上脸颊,却在听到他那一句话后被浓雾覆盖:“原来如此,我已经收到,你请回吧。”
林全安没有动作,又隔了许久才哑声问道:“你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碧落忽然抬起头看着他来,眼眸中炯炯发亮似乎燃烧起来了,她质问道:
“我只问你一句,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有喜欢我?”
林全安被她石破天惊的话惊住,一时之间倒退了半步,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
碧落耐心等着,可他还是那般拖沓,只懂得面带惊吓地瞧着她。
碧落惨淡一笑,方才那一问已经耗尽了她此生的矜持。
前两日见轻尘毒发,薛楚涵伤心欲绝的模样,方知道江湖上轻尘勾引薛楚涵,薛楚涵一时鬼迷心窍共同私奔的传言有多荒谬,两人明明真心相爱,却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不被认可,导致如今这般局面,若轻尘日后真的毒发而亡……连她都不忍心看到这样的情景,更何况是薛楚涵呢,想想便十分唏嘘。
又思及己身,更是惆怅,遇到一个像石头般木讷的林全安,虽自己有情,可别人未必有意。现时薛家已经沦为江湖上的笑谈,被视作与邪教同流合污,林全安是薛家的人,即便与他你情我愿,日后回到教中师母也必定会勃然大怒,断断不会应允两人往来的。
若是如轻尘和薛楚涵两情相悦尚且能有争取的意义,而像她这样一厢情愿的,又何必趟这浑水,白白惹人笑话呢。
林全安支吾道:“……我……”
碧落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离开昌乾派已久,是时候该回去,否则师母怕要派人来寻我了。”
林全安目瞪口呆:
“你要走?”
碧落冷淡回应一声,提起床铺上早已收拾好的简易包袱和佩剑,便转头离开去寻轻尘,留他一人呆愣在原地。
找到轻尘时候大伙都在,碧落说明了来意,轻尘意外地没有惊讶,反倒是薛楚涵愕然问道:
“碧落姑娘不是要与我们同去蜀中?”
碧落反问他道:
“你们还要去蜀中吗?”
薛楚涵无言以对。
陈时谋已经断定即便是蜀中陶门也不可能会有阴匿毒的解药,现时天大地大,也不知道该去何方寻找一颗失去下落的解药。
轻尘挽住她的手,宽和道:
“我懂你的意思,既然那个呆头小子那么不解风情,咱们也不必给机会他了,让他日后再来后悔,当初放弃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是他多大的损失。你要跟着来的时候我没有反对,如今你要走,我也同样尊重你的意愿,只是希望你路上万事小心。”
碧落难得听轻尘这样语重心长讲话,想起这一个多月来朝夕相处,嬉笑打闹,才发觉她与世人口中所说的邪教妖女有多大的差别。
想着想着也不由得哽咽道:
“我会小心的,你亦要保重身体,尽快找到解药……日后我们必定有重逢之日。”
轻尘见她流泪,也不由得感慨万千:“傻姑娘……”
碧落抹泪道:“不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你们的消息,不如这般,来年的岁末,我们在会稽郡永宁县的瑞安酒楼团聚,不见不散,你们一定要来。”
轻尘也快被她惹得要哭了,道:“若我还活着,我必然会去。”
如此依依惜别后,碧落再和刘裕等人告辞,便上了其中一匹马离开了。
又过了老半天林全安才从厢房那边转出来。
连高才进也察觉到问题不对劲了,一见林全安便嚷嚷道:
“你到何处去了?怎的碧落姑娘要走你也不出来道别。”
林全安置若罔闻,只走到薛楚涵面前肃声道:“少主,行装已经打理好了,我们可以准备启程。”
薛楚涵叹了口气问道:
“碧落姑娘走了,你不去追么?”
林全安垂下头来,顾左右而言他道:
“少主说什么呢。”
“子贤要说什么你不是很清楚?若是碧落自个儿犯傻一厢情愿也就罢了,但你不是也一样爱慕她么,既然神女有心,襄王亦有意,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呢?”
轻尘也不觉动了怒。
轻尘不了解林全安,但一同长大,与林全安情同手足的薛楚涵又怎会不知他心中的顾虑。
“全安,尘儿的毒一日不解,我便没有心思再去理会其他事。如果她真的就这么去了,那我也不过是找个地方默默过一世罢了,而你实在不需要来陪我熬这些日子。”
“少主,你说什么呢,我打小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以后自然也不会例外。”
林全安急忙反驳。
“我不再是薛家的少主,你也不必再伺候我,但你仍旧是我自小的好兄弟,这就不得不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不要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又或者像我这般,非要走到最要紧的时候,方才知道自己真正想得到的是什么。”
“少主……”
林全安明白他指的是碧落,于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我和尘儿现就南下,就算希望渺茫也罢了,自我认识她,我们就没有过过真正安心平和的日子,我不愿她再有遗憾。”
薛楚涵拍拍他肩膀,温文宽慰地笑道:“我已经选择了我想要的东西,你也自有你自己的人生。”
林全安摇头。
薛楚涵再道:“若你实在担心,不如就如同碧落所说的,一年后岁末我们在会稽郡永宁县的瑞安酒楼见面。”
林全安难舍道:“可是少主……”
薛楚涵轻轻推他一把,道:“碧落姑娘往会稽郡去了,快去追吧,不要顾念我。”
林全安紧紧握着拳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朝薛楚涵拜别后扯过一匹马的缰绳跃身上马,加鞭往碧落走的方向追去。
众人目送林全安离开,两人圆满的可能冲淡了些许离愁,轻尘和薛楚涵只觉得放下了一桩心事,其余人脸上也都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薛楚涵等人也要继续赶路,陈时谋却道还想留下来多待几日,并劝薛楚涵道:
“你们也别往蜀中去了,那边地势低,潮湿多瘴气,反倒会诱发这妹子的阴匿毒。”
薛楚涵疑惑道:“陈老前辈竟然不与我们同行了么?”
陈时谋笑道:“你们年轻力壮的闯荡江湖,带上我一个老头总是不便,再说了永新县老身还没有玩够呢,若是一年后得空,老身也去赴你们的岁末之约如何?”
轻尘也笑道:“那敢情是好,要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没法和你这口无遮拦,厚颜无耻的老头吵架斗嘴该有多寂寞呀。”
陈时谋哈哈大笑道:“你这妹子的脾性老身真真是喜欢,尖牙利齿得让人倍觉痛快。”
复又道:“你如今中了毒,功力大不如前了,为了留着你的小命儿到明年岁末,陪老身喝酒吵嘴,就算是再不舍得老身也得掏出点好宝贝来赠与你才行。”
轻尘喜笑颜开:“终于能从你这老头身上讨到点好东西了。”
陈时谋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道:
“这是以番木鳖和见血封喉以及白信石为主要原料制成的药汁,药效强劲发作迅速,能在短时间内取人性命,你只需在惯用的武器上涂上这些药汁,便能在交手时夺回头筹。”
接着又取出一盅药丸:
“这便是解药了,若误伤无辜者需要在中毒后一刻之内服食解药,否则时辰一过便药石无灵。”
轻尘笑嘻嘻地接过,装模作样地拜了一拜道:
“那就多谢趁老头子了。”
晌午时分,轻尘、薛楚涵以及刘裕高才进四人又向宁筱筱告辞,感谢其收留他们多日。
宁筱筱颇为不舍,抬起袖子抹泪道:“虽然与你们数人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却能感受到你们的真情实意。自从宁府衰败,我向来都像是孤魂野鬼似的独来独往,就连大姊也没能常见面,反倒是你们才像是我亲近的友人,可如今竟然你们也要走了,又剩我孤单一人……”
刘裕忙安抚道:“宁姑娘不必如此难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别是难免的,但人生漫漫,迟早会有相见之日。”
轻尘也安慰她道:“是呢,既然你把我们当做亲密友人,我们自然也不会轻易忘了你去,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必然能够再见。”
于是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