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离唇角勾勒出一个温润的笑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笑道:“傻丫头,我们不动手自会有人帮我们动手。”
一句‘傻丫头’让千落不由得红了脸,仍是不信的阻拦他,倔强道:“真神说的可是真话?若骗千落,千落一定会跟着真神跳进大江。”
话未说完,自己先羞红了脖子。
尧离的手放开她的肩,负手立于绝巅之上,寒风袭过,玄衣猎猎,遗世独立的神祗眉目间清朗如水,对身后的女子道:“千落,再等一个时辰,那人一定会出来。”
夜越来越浓,浓的如化不开的墨。
风越来越冷,冷的如冻成僵的冰。
天上一丝星光都没有,脚下的鬼哭狼嚎愈发的尖利凄厉,十面八方的撕咬声如无数条水蛇爬在人的脊背上,让人骇然生畏。
到了子夜,千落已沉受不住那种刺骨的寒冷,战战栗栗,怛然失色。
一直温暖的手握过来,绵密温暖的力量从尧离的手中传入她的四肢百骸,过了一刻钟,她已经不冷了。
千落感激的看了尧离一眼,尧离不言不语,疏然的站在崖巅。
此时万籁俱寂,萧萧索索。
千落这才注意到那些惊恐凄绝的鬼叫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寂静,静的让人发慌发狂。
她急促的呼吸在漆黑的寂寞中清晰可闻,唯一让她有活着感觉的是尧离的温热的手。
她全身发抖,不禁向尧离的身边靠了靠,感受他阳刚令人安心的气息,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的观察着他在暗夜里模糊的轮廓。
千落咬着唇,横了横心,眼睛一闭,视死如归的一把伸出小手攥紧他宽大的衣袖,这才略微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可喜,尧离盯着脚下黑色的江水,并没有分心注意到这些,即使感觉到了,他也不可能把她一个弱女子扔在令人恐慌的夜中独自发怵吧。
千落如一只小松鼠靠在尧离身边,寂夜之中,她第一次离他如此近,不由得面红耳赤,心乱如麻。
静夜中尧离默默的等待着,直到一个巨大的水泡在黑色江水中隆起,他的眼中才有一丝松动。
‘波’的一声那个水泡破碎,一个可爱的蓝衣少年自带光环,从水泡中破壳而出。
他的五官精致,如一个精雕细琢的陶瓷娃娃,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在明暖的黄色光晕下十分迷人,浓密的眉毛意气风发的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明亮,透着些许孩子气的琥珀色眼睛,鼻子秀美,唇瓣和紫薇花一样是淡淡的粉红色。
身后平空出现一把玉骨椅,那少年潇洒的站上去,蓝衣飘飘,颐指气使的翘着脚,脸上稚气未脱,抱胸向尧离居高临下的睨道:“你就是十万年前打败我父君,气的我父君七窍生烟的尧离?”
“正是。”尧离虽没有站他那么高,气势却半分不输人,甚至他身上那一股沉稳的气质比之温言身上的孩子气来说有碾压的态势。
温言嗤道:“那你还敢单枪匹马的闯不周山?”
“十万年前,神族灭劫来临,弱水倒灌九重天,神族的繁华就此落幕,上天为平衡天下势力,覆手魔族,将之驱逐入九幽绝域,永不准重返魔域,十万年来,魔族之说在人族竟渐至绝迹。
神魔两族的命运可谓有殊途同归之处,但神族比魔族不幸的地方在于,神族中有几个被上天选中的孩子作为神使,未受灭劫影响,而是安稳的活在了天外天,完全受到上天控制,以备上天差使。”
尧离悯然道:“你的父君掌玄天鉴,司一方平安,旃檀帝君宁死不折,若知他的小儿为上天神使,隐身于魔液中,与魔物无异,定然十分痛心。”
“你懂什么!”温言羞怒:“难道和父君一样去死就叫有骨气?!”
“哼,我看到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矫揉造作的伪君子就作呕!”
温言一张精巧的脸霎时变得乖离邪魅:“告诉你罢,十万年前你的那些部属是我将他们骗到了不周山。
我以魔族的圣物噬魂幡、炼狱钟、黑冥图、魔道十二品莲台炼化你的混沌之力,形成了这条能诛杀吞噬一切神灵的黑沼,把你那群部属一一剥皮抽筋,丢了进去,才有如今他们永世不得超脱的化骨白骷。
本君知道你要江中的混沌之力,和部下的尸骨,若你真的有骨气,就该向本君跪上一跪,向本君忏悔十万年前你赢了本君的父君是使了诈,本君大发善心,还你的混沌之力与手下怎样?”
“你放肆!”千落自尧离身后的走出,大喝。
温言挑眉,斜眼看去,暗夜之中,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忽然想起十万年前九重天的人都暗地议论尧离真神一心一意的守候着一颗大如磐石的蛋,那颗蛋却十万年都没有孵出来,冷笑一声,遥声道:“你就是尧离守候了十万年不孵化的蛋?”
温言撇撇嘴,觑着她的身影道:“不过尔尔嘛!”
千落臊的想无处可容,她是倒想是,偏生她不是,平白替白顷歌受了这一句,冷淡道:“凤歌也是你能置喙的!”
“我就说了,你奈我何?”温言抱胸。
“你。”千落一张脸涨的通红,气结。
一支金色的羽毛从尧离身上分化而出,在半空中化成一只金色小鸟,落在尧离肩上向他低语着什么。
尧离听完之后脸色青了青,眼中迸出寒光,当即单膝跪地向温言道:“十万年前胜过令尊实乃以诈取胜,还请你遵守诺言,放了那些神灵,渡他们往生。”
温言知道尧离是何等矜贵高傲的人,纵然玉石俱焚也不愿向权权折腰,尧离这一跪,心中骤然吃了一大惊。
其实他不是很愿意和尧离为难,毕竟当时父君和尧离私交甚好,父君虽输给他,可是心服口服,还常叫他向尧离看齐。
他只是看不惯尧离那副矜娇的模样,不磨难磨难他心中这口气怎生忍得下?
轻咳一声,倨傲的抬起下巴:“既然你都跪了,本君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就勉为其难的放了他们,还你混沌之力罢。”
***
“还能否感应到小歌的气息?”楚离口吻焦灼的问肩上的金色小鸟。
“感应不到了。”金色小鸟沮丧道:“最后一次是灵山,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我们先去灵山。”楚离御风极速而行,脚下不滞:“如果没有猜错,她在巫罗手中。”
灵山十巫之一的巫罗与他们素有罅隙,上次的事才完,这次不知道为何要对小歌下手,楚离心烦意乱,这次得到了第二份混沌之力,落入他手里,绝不让那个老头子再有机会对小歌不利!
***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每一阶都绿苔丛生,布满了厚重的灰尘。
一个小和尚缁衣芒鞋,提着一桶净水,一级一级的擦洗台阶,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一种虔诚。
他的脸上流淌着劳累的汗水,如一条蜿蜒溪水。
台阶尽头是九九八十一重宫阙,巍然屹立的飞檐斗拱之间一眼望不见天际,深山老林层层包裹,妖兽在雕梁画栋间横行肆掠,他的眼中却只有那级台阶,除此之外,万物都仿佛不在他的心中。
辚辚车马声由远及近,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咄咄脚步声逼近,一只符文黑蝠履停留在他的眼前。
阴冷蛇音响在耳畔,让人脊背发寒,火云红白纹袍老者的暗哑声音从上方划下:“唔,南至,你想好了?”
这个眉清目秀,衣衫简素的小和尚赫然是失踪已久的普宁寺和尚南至,他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的凝滞了一瞬,闭了闭眼,又虔心擦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回道:“小僧没有什么可想的。”
巫罗轻嗤一声,晦涩的眸中闪动着嘲讽的笑意,不经心的一脚踩住他的手,狠狠的碾轧,发泄心中快意。
宫殿森冷,井水冰寒,南至日复一日的擦台阶,红润的双手早已皲裂,此刻巫罗如对待一只死去的小猫小狗般在他的手上来回桀磨。
鲜红的血立刻从他冻裂的手皮中钻出来,顺着他才搽干净的古老台阶一级一级的流下去,如开了一地妖冶的猩红彼岸花。
痛意如同一把锯子一分一分的割开他的皮肉,还反复蹂躏他早已腐烂的旧创。
巫罗面色平静,头上长长的须发在严冷的风中飘拂,双手上缠蔓的青红二蛇吐着腥冷的信子:“老夫为你扶过一乩,卦上说你嗜欲深者,天机浅,你可知其意?”
“小僧不知。”南至仍然不抬眉眼。
“汝乃佛门中人,老夫便又教你一次,你法号南至,可知至者,高台既倾,南者,不幸之幸,你的名字是好坏参半的格局。”
“小僧不知。”南至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想起了埋藏在脑海里最深远的记忆,终是平静回他。
巫罗的脚下加深了力道,鲜红汩汩侵染他的鞋底,他面上却挂着一抹和善的微笑:“卦上既然说你嗜欲深,你的名字又是此等格局,你又何必装的淡泊名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