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国皇子在林国相国府骤然薨去,桑国皇帝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顾北作为林国新皇,为了林国被桑国责问,一不小心才复苏的梨月就要面临大军压境的危险下这事自然不敢有一分松懈的。
坐实了相国杀沈珩的罪名后,相国一门九族连坐,一并绑缚送给了桑国使臣。为了让他们在桑皇面前替林国多说好话,顾北连日招待桑国使臣,不仅陪他们日日笙歌,夜夜饮醉,且令人在民间将民脂民膏搜刮殆尽,给桑国使臣奉上了好几车明珠黄金,如此殷勤小心,劳瘁心力,那些桑国使臣连连称在桑皇面前定会为林国多多美言,让桑皇必不至于兵临林国。
此时夜深人静,朗月疏星,顾北独立于梧桐树下,仰望天边明月,才有臣子深夜来报,说那些使臣果真为了林国在桑黄面前极力撇清了相国与林国的关系,桑皇将相国一家男的凌迟处死,女的削籍为奴,永远流放边疆,气才稍稍平顺了些,对攻打林国的事在那些使臣的劝说下也未提起了。
顾北揉揉眉心,让那臣子下去,眼前浮起苏懿的投胎转世后小小的粉嫩面孔,突然觉得在那些桑国使臣面前所谓的低眉顺眼都值了。
“顾北。”
一个微微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北心头痛的发揪,霎了霎眼:“小顷,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此尽了。
我令人找遍八荒四合,都没能找到你。
“你去哪里了?”顾北的嗓音发涩。
她以往只看得见他额上那一弯血月沾染了血腥之气,只看得见他的眉梢眼角有噬虐之意,为何她就不知道所有的杀气是一个人经历重重磨难之后才会有的灾难。
她难以想象,顾北幼时遇到那么可怕的事,若无苏懿,他可能就不在了,她难以想象,比她年龄还小的顾北,在她与季舒玄喝酒行令风花雪月的时候,几千年里,与一个叫做容浅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她不知道顾北是什么心情才能容忍那个男人的掠夺,才能为了逃离冥灵府宁可自杀也不再回去。
她此刻什么也不能说,说了只会令他陷入更难堪的境地吧。
她只能默默的注视着他,抱一抱他,对他寒暄一句:“诶,顾北,对不起。”
对不起,我明明就在冥灵府生活了几千年,可是对你的事一无所知,对不起,我没能事先完全了解你,就妄自对你的所作所为下了断语。
我之前听夭夭说,你在一千年前冥灵府进攻血月族的时候,如地狱中的修罗,对在严令下对你手下留情的冥灵府冥兵毫不手软,一律杀之,当时我就想,顾北怎么都不该为难听命于冥君的冥兵啊。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的想法挺可笑的。
为何不能为难他们?
他们是帮凶。
是为了容浅一己之私而不顾他人意愿的帮凶。
顾北拍了拍她的肩:“对不起什么?”
白顷歌从他的淡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当时我说话太重了,你也是为了替苏懿报仇才迁怒到林国百姓身上的,我从林国一路上来,虽听百姓对你诸多怨言,但你毕竟让桑国退了兵不是。”
顾北连日来一颗疲累冷倦的心在她温淡的言语下如被一盆温水浸泡,慢慢的回了一点暖:“这么多年,你始终把我当做朋友,我知道。”
也仅仅是朋友了。
在心中叹口气:“你定是饿了,我替你煮一碗面。”
“你要什么味的?”他问。
“牛肉。”
顾北苦笑:“没有牛肉。”
见她疑惑,他解释道:“为了让那些桑国使臣在桑皇面前为林国免去兵祸,举国上下怕是没有人吃得上牛肉了,你上回送的那些粮食也只是解决了青黄不接的燃眉之急,等林国经济复苏,家家户户吃得上牛肉,深耕劳作也得好几年。”
白顷歌皱皱眉:“那我要一碗阳春面。”
三更半夜的,顾北身边只留了一个太监,白顷歌见他肉体凡胎,在这个时辰早已迷迷瞪瞪的有点想睡了,于是向顾北道:“我会烧火,你让这孩子下去。”
孩子。。
作为一百岁的大叔级别,那太监被她这一句说的一下惊醒不少,嘴角轻微的抽了抽。
深夜之中白顷歌见那太监个头小小的,想人族性命不过五百岁,他再老也老不到哪里去,且见他鬓角童颜,想着说声‘孩子’也不为过,没曾想他倒是见她像个怪物似的说话,于是打了两声哈哈,感觉挺尴尬的。。
顾北见她来了喜欢的紧,早嫌那太监碍手碍脚的,巴不得早点让他下去,白顷歌这么说,他就忙让那太监美其名曰睡觉去了。
白顷歌之前喜在刘老刘婆婆那里吃香辣豆豉烤鱼,见他二老年龄大了生火做饭不大方便,于是常常帮他们架火,做厨房的事上手很快,。
顾北在厨房做饭惯了的,揉面拉面条下锅一气呵成,与白顷歌第一次配合却是默契。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摆在雕花红木桌上,白顷歌闻了闻香喷喷的面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见他只做了一碗,于是问:“你不吃?”
“现在林国上下都不好过,不宜浪费。”顾北微微笑道:“我看着你吃。”
白顷歌没想到他堂堂血月族上主,还是林皇一国之主,却连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也舍不得吃。
“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你去拿个碗,我分一半给你。”
顾北不动。
“那我自己去拿。”白顷歌起身。
顾北揉了揉眉心:“还是我去吧。”
才起身就感觉头脑一阵眩晕,稳了稳心神,向前走了踉跄两步,眩晕感愈加严重,仿佛后脑勺给人沉沉的打了一拳。
白顷歌看出他不对忙上前扶他:“你怎么了?”
“没事。”顾北向她一笑,旋即重重的昏了过去。
“顾北?!”白顷歌一手抓住他的手,替他切脉,奇怪的是,他的脉相平稳,不似中毒,难道是近日劳累过度了?
白顷歌将他扶上床,仔细查看了他的口耳鼻舌,把了他的脉确定他只是太累了才终于放下心。
是夜,一双幽幽的眼睛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们熟睡之后唇角露出了一个诡笑。
一条小青蛇从他的耳朵里爬出来,依赖的舔了舔他的耳廓,似极享受寄生在他体内。
晨曦从纱窗中透出来,顾北从黑甜的睡梦中醒过来,白顷歌的笑容如温水般晕染在清澈的阳光之中,她两手各提了一条肥美的鲫鱼,向他道:“你最近太多劳累了,我熬两碗鲫鱼汤给你喝,特地去府山打的。”
白顷歌见他起来,示意他好好休息,别起床,边向外走边说:“我煮好你再起来,说来一直吃你煮给我的饭菜,我倒未替你做一回,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你别来厨房,不用帮我,我自己就能做好。”
顾北眉眼动了动,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还第一次听说白顷歌有手艺这回事。
可万一白顷歌深藏不露也说不定,他安心等她煮好吃现成的有个什么不乐意的,闻了闻自家身上因为连日来陪那群桑国使臣笙歌夜舞而带着的一股子糜烂味皱了皱眉,索性也不睡了,让人安排沐浴盥洗,换了身清爽的衣裳,专心等白顷歌的鱼汤。
为了能喝上白顷歌的鱼汤,御厨里呈上的早饭顾北特意赏了下人,看了一会子书,眼见到了早朝时间白顷歌的鱼汤还没来,便空着肚子去上朝,与诸大臣商议完朝事,已经日上三竿,到了中饭时间。
御厨的饭鱼贯呈了上来,因着国情困难,所做的不过是几个清淡小菜,念及白顷歌特特嘱咐过他不让他去厨房帮她,半起得身子又坐了回去。
堪堪在太监试菜之后,白顷歌的鱼汤成了,见她眉开眼笑的捧上自己的鱼汤,打开瓷碗的盖子后,那香气四溢的鲫鱼香顿时盖过了所有的饭菜清香。
“快尝尝。”白顷歌动了动眉毛。
顾北见她期待的表情让人盛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试菜的太监想替他先试一试,被他示意阻止了。
白顷歌第一回做菜,他不想别人先品尝了去。
用勺子盛了一勺送入口中,那奶白的鲫鱼香味在口中四溢,鱼汤在胃中,有一种令人安稳的
妥帖。
连日的疲乏在这一刻得到纾解。
顾北笑着赞了她一句,又让人盛了一碗鱼汤。
白顷歌第一次做鱼汤,见他喜欢喝眉眼都笑出了小花儿。
“我的手艺不赖吧?”
顾北‘恩’了一声,赞叹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零香楼的大厨手艺较之当年更甚一筹了。”
白顷歌瞬间石化,下巴都差点惊得掉下,双手使劲合上才笑眯眯道:“不敢担,不敢担,我的手艺怎么能比得上零香楼的大厨。”
接着找补一句:“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夸奖了,我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
顾北笑着点头:“为了配合你的水平,想必阿玦是挺勉为其难的。”
白顷歌郁闷的在脸上拉了无数条黑线。。
阿玦那小子,还说他做的这一碗鱼汤顾北绝对尝不出来不是她做的。
她要去拆了那小子的招牌!
顾北见她黑着一张脸,一副要吃了阿玦的样子笑的更欢乐了:“你这样为难阿玦好嘛?”
“哼!”白顷歌甩袖,气鼓鼓的要去拆阿玦的招牌。
顾北赶紧闪身去拦着,笑意盎然:“别啊,阿玦知道我拆穿了还不得找我算账?”
“别拉我。”阿玦这小子坑了她一块银子,说好的他用平常的水平为她做一碗鱼汤,这货,压榨了她存的血汗钱还说话不算数,她不去拆他的招牌拆谁的!
“别啊..”顾北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心绞痛袭上五经八脉,一条条繁复诡异的花纹从他的心口瞬间蔓延上脖子爬满白玉似的脸庞,极其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