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一个狰狞狂热的声音叫道。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无数疯狂的声音受了启发,雀起的嚣叫是锋利的冰凌和空洞的血刃,似乎要将人生生凌迟。
猩红如血的夕阳,张牙舞爪的风,在粘腻而凝滞的空气里跟随这些人的脚步,以浑浊而炽热的眼睛盯着十里之外大江之上的少年。
残阳未褪,霞光漫天,以恢宏而义无反顾的气势横贯而入,将一江金红烂紫渲染,灼灼而炫烈。
楚离立于江水之上,四肢疲倦,面色苍白,却努力昂扬着头颅,一双碧色的瞳孔,冷冽而雪亮,似乎有无穷的力量,自他的心底由着眼睛散发。
他薄唇微抿,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立着,似乎要和天地融于一体。
岸边是如蝗如矢的叫嚣和铺天盖地的诸神,他们扭动着迎合的肢体。
一个黄金战甲,赫赫威仪的人骑着天马凌驾于诸神之上,一双眼俯视那少年,唇边一抹乖邪的笑意。
蓦地他的手一挥,一道金灿明晃,璀璨万千的光芒从他指间发出,瞬间笼罩了十万诸神。
从诸神喉咙里发出的杀喊声在这道光芒的照耀下就此消失。
“上吧。”这个人在片刻的寂静后高声吐出两个字,一双眼里孤峭狠戾。
岸上如蜂如雨的神灵前赴后继,向少年涌去。
那少年的手已是血肉模糊,面对蜂拥而来的同族,有瞬息的怜悯和灰心。
在第一个神拿着刀向他的胸口砍来时手掌倏然化为紫色的刀刃,狠准快,将来人的血脉斩断。
一个、二个、三个、四十个、四十一个、五百个、五百一十个...
每杀死一个神灵,他就暗记于心,直至最后数也数不清。
烈烈的残阳下,水天皆是血色,累累尸首在奔腾的大江里被蚕食殆尽,最终随风飘零,一去不返。
秾艳的血腥味充斥鼻端,浑暗的天色,惨烈的厮杀,都染上了云臻的眼,召唤着他心中蠢蠢欲动的嗜杀之意。
他抿嘴一笑,手中金戟在浑浊的天光下闪现出一点明烂的光,充满力量的手指之上,一枚深窈的幽冥戒一脉寒光,遮蔽了诸神的眼。
人族再也不需要神明的护佑,再也不需要为他们进香火,因为他们不再有资格成全天下人族的心愿!
他们不过是比人还不如的可怜虫,意象由人族创造,生命由人族延续,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人族服务,满足人族的需要而已!
现在却有一个神觉醒了!
他摆脱了幽冥戒的控制,妄想杀出一条血路!
哪里能教他如愿!
人族甚至不用出一兵一卒,就可以用他同类的血来填满他的心,用如山如海的尸体阻拦他的去路。
现在轮到他出场了,只要他肯出手,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这个少年是十万年来诸神中唯一的觉醒者,唯一的反抗者,不过即使浴血奋战,还是敌不过同族的杀伐。
没有谁能挑战人族的权力。
他要亲手抓住这个人,亲眼看着他在全天下人的目光里被处以极刑。
想到这里,云臻笑了,他手中的金戟在他的笑容里一枪刺出,直击那少年的咽喉!
在离少年咽喉一寸的地方,云臻精确的将手中的金枪停下来。
他眯着眼眸,想看清这张脸。
这张十万年出现的唯一一张觉醒者的脸。
“他的脸在血污之中,如何能看得清?”事后云臻对云暖这样说。
云暖折一枝开的胭脂般红艳的桃花在手把玩:“大哥,不如我们去看看?”
云臻擦拭金枪的手一顿:“有什么好看的?”
云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云臻,咋舌说:“大哥真的没有听说?”
云臻面色沉静:“听说什么?”
云暖抿唇而笑:“听说长公主一向对这少年青眼有加,才让他有机会接近毋逢,成为第一个觉醒的神君。”
云暖解释完了,得意一笑:“即使皇上怜惜皇妹,不加以处罚,可是悠悠之口,甚于防川,小妹这次倒要看看,长公主要如何自处。”
云暖一转眼珠:“我猜,行刑那天长公主必定要去表个态的,大哥,你真的不去?”
云臻的金枪已然擦好,在手里随意舞了两个圈子,铮然一声插入了汉白玉地面,眼神坚毅:“怎么不去?”
十万年来第一个神君觉醒者的行刑之日,九洲四海的每个人都想来参加这次狂欢盛举。
浩浩汤汤的人挤满了九洲梦泽,这座阔大高远的梦之城,承载了比平日多百倍的人群。
可是四面八方,仍然不断有人赶来。
摩肩接踵的人海这样拥挤,明炙的阳光晒在头顶,几乎要人窒息,可是每个人都坤长了脖子,于繁盛的热闹喧嚣中等待这次的盛会。
时间要近了,近了。
他们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那走近的囚车上面,一串大巫师制成的厌胜之风铃的叮铃声。
队伍一直从梦泽排到了空桑,九洲的皇帝共同商议,要让这个少年在每个城市都转一圈,以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上天对神的眷顾在十万年前早已结束,现在是人族的时代!
为了中途不出现差错,在各皇帝身边都派出一个上神护卫左右,同时又有诸多下神和人族的铁血部队共同守护。
可谓是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中途自然是不能出差错的,血月族、狐妖族、鬼花族、佛教、冥灵府、巫师一族都与人族签订过契约,要和平共处,不能无故进犯。
而神族中唯一一个觉醒者又被他们所获,本来是不担心的,不过小心为上,云臻向皇帝自荐随行押赴仍是得了恩准。
九洲八荒四合之上,经由人族统治的城市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共有两百零六个,这些国家种族不同,肤色不同,信仰不同,强弱不等。
这次押赴觉醒者经过的城市是几个强国的都城,分别是梦泽、衾荒、浅月、冷川、空桑。
这几个国家处于九洲中央,从空中而望,几乎是一个圆圈。
决策者认为,这几个城市游行下来,不仅让大部分的人有机会看到觉醒者,而且这也符合有始有终,圆满的意象。
这是第一个城,空桑。
少年仰望着城墙之上龙蟠凤舞的那两个字,在湛湛蓝天之下,高大恢宏、厚重典正,闪耀着古老的光辉。
周边是攒动的人群,无穷无尽,接到天际。
他雪亮清冽的碧眸蒙上了浓重的血色阴翳。
诸神遗失了王座,获罪于天。
讽刺的是,没有哪位神仙知道,王座是什么,又如何获罪于上苍。
灭劫来临之际,作为神族力量最强的真神,帝峿不知所踪,墨染归于虚空,他则选择以一己之力与上天相抗衡。
五万年的时光用来与上天抗衡,五万年的时光陪神族历劫。
到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
在幽冥戒的力量之下,所有的神灵生而为奴,而不自知。
“诶,你死了没有?”
一声暴喝,打破了他的思绪。
一把宝剑在一个士兵的手中,不断撞击囚牢,发出铿铿的响声。
“原来没死。”那士兵凶狠的骂了一声,又似放了心。
思维停顿未及片刻,铺天盖地的嘈杂声无孔不入,便即灌入他的耳朵。
所到之处,耳盈满鼎沸之声。
无不外是歌功颂德和欢呼之声。
“云臻将军!”底下的人呼喊一声:“您看!”
原来叫云臻,楚离顺着那士兵的目光看过去。
眼底蕴了一缕冷意,竟然是她。
她全身素白,骑在一只白虎之上,仿若一株绝崖之上的艳色玫瑰。
躁动的人群又激烈起来,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是让楚离得到毋逢的元凶。
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看这次骄傲自负的秦国公主要如何面对天下人。
选定了一个位置,她站立于白虎背上。
凛然的神色,她清声道:“想必诸位也知道。”
她从空中指着地上的楚离:“是我,让这个贱奴有机会得到苍古时代绝世的神草毋逢,成为十万年以来,第一个神的觉醒者,并且隐然有了与人族相抗衡的能力。”
她一语未完,下面群情激愤,大喊大叫,几乎演变为暴动,让人不得不佩服她今日选择之正确,如果是在地上,她不被失控者杀死,也要被群众的唾沫淹死。
现在她在空中,即使有地面上的军团照顾不到的地方,她仍能在身后的诸神和人族军奴的保护下全身而退。
她等下面的人群在军团的控制下稍微冷静一点后,指天为誓,掷地发声:“我,索绰落柔嘉,以索绰落家族的名誉和祖先发誓,我决然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也全然不知道这件事为何发生,因何而起,具体的内情尚在调查之中,如有发现,即刻披露于众,若有人不信,大可在事后找索绰落柔嘉算账,索绰落柔嘉人同此发!”
她一手抽出腰间的寒剑,斩断在风中飘飞的青丝,一把握在手中,说出的话严肃而郑重,脸上是决然而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