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洗经伐髓之后需要好好休养。
回摇光山一路太过颠簸,她怕暖暖承受不住。
“离这里最近的我记得是个叫江南的小镇。”楚离上回救她时经过那里。
白顷歌见他额上虽有豆粒大的汗珠,脸色却一如往常,并未因灵力耗费而大伤元气,放心不少,又担心他是逞强:“你如何?”
“无碍。”他结印,把暖暖放进虚界:“我们走吧。”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江南,这是最好的季节,满城风絮,清酒如茶,流水人家,新叶红花。
江南烟雨,适合吴侬软语,温香如墨,白顷歌想起小时与师父一道来江南,那时她已爱学师父穿一身白衣,骑一匹黑马,颜色厚重鲜烈,不曾辜负这古旧的光影做的底色。
“这样的江南,是油纸伞和诗人的世界,你说是不是?”白顷歌道。
楚离点头,并未作答。
白顷歌心下微喟:“这里经历了狼烟烽火与岁月侵蚀,竟然还留有十万年前的底蕴。”
实是不容易。
而世界虽大,她走遍四海八荒,也未能听闻关于师父的半点消息,岂非同样不容易?
十万年前师父带她来过这里。
她问过他将她从歹人手中救下是否因为她太可怜了。
那时的背景是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
蠢蠢欲动的记忆缓慢的撬开缝隙。
脑袋有点疼,一路上她努力的回忆,摸索那一朵水中花。
两人携一身仆仆风尘色找了一家客栈安置好暖暖后就着隔壁二楼靠窗的雅间坐下,想填填五脏庙。
店小二热情的上来招呼,楚离见她神色沉默好似在思索什么便并未打扰,想叫个她爱吃的香辣豆豉烤鱼,又怕她思念起刘老二位伤了神,于是换了几道清淡爽口的菜。
窗户用小棍支着,处于半打开状态,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想自己的,目光不自觉的移向街上。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习惯。
她每每和师父在外用饭,也爱靠着窗边坐。
一方吃饭,一方看着下面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会让她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晃眼之处,一角素衣淹留在人群之中,又霎时消失。
虽非白衣,虽非师父惯常的昆山片玉,惊艳人心,但那一素衣却让她失了神。
那人可能是师父么?
她慌里慌张的跑下楼,那一抹素衣衣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会在这里遇见?
她沮丧的自嘲,要知为了找师父,以前她是常来这座小镇的。
往年无数次的有意寻找都未找到,这一回偶然间于茫茫人海中又怎会相遇?
她转身,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十万年前与师父在此处的经历,那份失去的记忆滚滚在脑中翻腾。
蒙尘的记忆渐渐拂开灰尘。
她想起来了。
彼时她问师父为何救她时师父的回答。
洪荒时代,鸿蒙初始,创始祖神开天辟地,风云雷霆、日月星辰、四极五岳、江河湖海、田地地理、草木花树、金石珠玉、黎民百姓、雨泽良果都是由他垂死化身。
得创世祖神之灵力厚重者则高居九重,成为神袛,承创世祖神之秽积多者则处于九渊,化而为魔物。
只沾染些许微息者,便分别化为妖与仙。
万物得法,皆可为妖,万物悟道,皆可修仙。
最原始的妖、仙尚且略沾创世祖神之灵力,后来的妖、仙灵力传承越来越弱。
神魔两脉禀创世祖神灵力而生,与天齐寿,长生不死,拥有的力量也是妖仙无法企及的。
但魔不甘唯神占据九重天,为了争夺地盘,神魔两族展开了一场毁天灭地、惊心惨目的大战。
五界六道跟着神魔两族遭殃,天柱倾颓,天河倒灌人间,五界六道的结界被破坏,各路妖魔鬼怪借此登场,不仅作乱人间,连天宫佛界也敢闯。
战乱年代,人命如草芥,不足挂齿,他遇到过许多和她一样被歹人挟持的男童女童。
师父的瞳眸里是看似亲近实则疏远的淡玉色,语调轻缓,如同再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救你,只是因为那日恰好你要死了。”
白顷歌差点没惊得背过气,合着前面铺垫那么长,说了那么一堆话,就为了接下来这一句不是理由的理由?
白顷歌深深吐了两口气,着重提醒师父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师父,你不是说当时很多孩子和我一样嘛,怎么还特特救我来着..”
与事实不符呀师父!
师父的表情掩在面具之下她看不甚清,但是他的目光掩在深邃的烟雨里,那一种颇为自矜和贵不可言的态度,她如今记忆犹新,淡淡吐出两个字,终是说出了真实原因:“你求过我。”
白顷歌愣了一瞬,仔细想起了当时的情节,战火纷飞,烽火四起的背景,她才下山就难得遇上清云吓唬她小孩儿随意出去会被歹人抓的戏码,这厢正盘算好好看戏,那厢没想到那一伙人有点小能耐,打伤了她,把她自己变成了戏中人不说,还很烂俗的让她失了忆。
正在此时。
传说中英雄救美,哦不,是师父救徒儿的万年不腐的梗即将上演,虽然那时白顷歌被人打的晕乎乎的,没法分心想到这些。
彼时她正愁没法脱身,见到有外人来不管是敌是友吧想着指不定能趁机浑水摸鱼逃走,肯定小小的激动了一番。
她自小天天与白夭、清云处在一起,只听他俩提过,没见过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这一枚只看身材不看脸就十分符合美男子形象,她自然就更为激动了。
诚然也许是她激动过了头,倒委实没想过她的激动落入他这样一个水木清华,高隽冷孓的人眼中会以为是她在求他。
想来师父固然是一个美男子,也是一个有野史家潜质的美男子。
白顷歌当即捂住小嘴吃吃笑得前俯后仰:“是了,徒儿记得。”
尘封了十万年的记忆在此时突涌而至,白顷歌有种恍惚之乎的不真实。
她拾起遥远回忆中散落的贝壳,一个个打开,才发现那记忆如此鲜明灼眼。
那一天为何与师父到这个小城的?
“你的朋友住在这里?”
青砖石阶上绿苔丛生,桁梁小柱摇摇欲坠,匾额朱漆褪色颓败。
从纸糊的窗户中透出点点烛火昏暗的光芒,陈旧带着腐烂的气息,让白顷歌觉得这小肆随时随地都有蹦出个猪脸鳞身鬼怪的可能。
两人下马,推开小肆的木门,一声老旧的吱呀声在绿得泛沉的空气里响起,白顷歌立时住了手,也不知这门有主人无,若这门坏了自己与师父身无分文,彼时若论起赔门的事来,倒不好说。
师父不知她心意,怪怪的轻扫了她一眼,尔后亲自伸手开门。
里面的情景与外间完全两个天地。
打开门,屋内豁然开朗,这是一家简陋却带着古意与温暖的茶馆,小屋虽小,五脏俱全,茶客颇多,见有人进来,齐刷刷的目光粘着师父,竟似再也不能转动。
小小的白顷歌默默揣度,不正经的野史家们经常在书上杜纂任侠游豪大多爱往偏僻山村,粗野小店。
越是神秘的高手越是偏爱这种外表看似不咋地,内里别有洞天的小肆。
如果所传不假,看来这次师父带她要见的人一定是绝高的高人了,至少得身高就可傲视群‘凡’吧。
当回过神来,白顷歌小眼珠乱转,环视一周之后不由吃了味。
即使师父这样的人本就会让世人移不开眼,可他们就一味盯着师傅看,万一师父给他们盯了块肉可怎好?
没错,不得不说白顷歌那时候太年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的出来。
“咦,你来了?”醉醺醺的大嗓门洪亮如钟,响彻每个人的耳朵。
白顷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脏乱邋遢的人抱着一坛酒,一双朦胧的眼从乱鸡窝般的栗色发间显出,身上穿着褴褛,脸色苍白憔悴。
“暮戈,两年未见。”师父慢慢的说。
暮戈,白顷歌吃了一斤,这人的娘亲定是在生他时料知了他此时的五大三粗,不修边幅,才给他取这么个文艺名儿,好让他听见自己名字时记得至少盥洗盥洗。
叫暮戈的哈哈一笑:“是两年未见了。”他的目光在白顷歌身上逡巡了一遍,然后猛灌了一口酒,颠三倒四的说:“你来了便罢了,怎还带着一个女娃娃?”
一个掌柜模样的弥勒佛见有人进来先还惊了一惊,看清是师父,霎时像没娘的孩子找到家般向师父诉苦:“尊驾想是认识这位客官了,两年来,这位客官天天到小店喝酒,每每酒醉便要砸东西摔坛子,小店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尊驾好心,劝一劝这位客官。”
白顷歌没想到自己要见的高人竟是如此尊容,一颗心灰了半边,又细细对了对古书中的情节,顿时心宽了许多,谙道:所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高手醉酒乃常事,倒不可看轻了,以免日后这人洗一洗,是一只活生生大美男,她可要因先前的狗眼的看人低把肠子悔青。
至于洗一洗仍不是美男子嘛,到时候再说,再说。
她正无比投入的在想这叫暮戈的为何不是一只美男时。
师父已走入屋内,到了暮戈的身边,夺过他手中的酒放在茶桌上,淡淡的说:“闹够了,该走了。”
暮戈醉眼迷蒙的瞅着师父,像要在他脸上戳个洞出来,这用眼光戳洞的技能毕竟没炼成,自己竟因醉酒倒了师父身上,恨得白顷歌牙痒痒,话说她都没能让师父抱上一抱,这人竟敢捷足先登,夺了师父的初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