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和清云到浚荒山时已是日殚西山。
紫翠重叠间,燃烧的霞光层层如练,绚烂恢宏,姹紫嫣红,横照贯西东。
立于浚荒最高处,俯仰之间,浚荒山下秩秩斯干,积山万状,带天有匝,横地无穷。
壮哉自然,在它面前,她如沧海一粟,何其渺小。
白夭不禁豪情壮志塞于胸臆,颇有负气争高,参差代雄之意气。
浚荒山里的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在此等壮观风物面前直是不值一提。
清云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夭小狐,走了,山里面妖兽鬼物出没,你准备给人当点心?”
白夭一个跌倒,哼一声:“我能力没这么弱!”
“是没这么弱,是那么弱。”清云揶揄。
白夭白它一眼,不理它,自顾自走。
九尾嘉木就算没有把她回来的事告诉其他人,可白家应该是知道的。
但来迎接她们的只有九尾嘉木。
她的姐姐白素、妹妹白灵、父亲白海天没有来。
她在心中叹口气。
看样子他们对她这个流落在外的亲人无半分眷念,也是,若有眷念,也不会在白素陷害她,在族长赶她出峻荒山时不帮她。
她暗自咬牙,既然全无情义,就不要怪她此次回来心狠手辣。
“白夭妹妹。”九尾嘉木于夜晚朔风中迎上来。
他的步子平稳略显急切,手中的青玉紫竹灯烛光明朗,衬着他一身湛蓝刻丝暗纹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走的近了,她细细打量他,眸含精光,剑眉入鬓,鼻梁挺直,唇色如朱,棱角分明的轮廓,身材颀长,夜色都掩盖不了的英姿飒爽。
几万年前他如利剑出鞘,光芒璀璨,锐气逼人,几万年后他剑收宝鞘,锋芒内敛,沉稳若渊。
白夭肃拜一礼:“大公子。”
九尾嘉木是九尾家的老大,妖狐族的人多称他为大公子。
“小夭妹妹何以如此客气?”九尾嘉木淡紫色的瞳眸里攒出凉色水痕,手不自觉的想去抚摸她的脸。
白夭漫不经心的避开,清疏的口吻:“大公子如今家室和美,若再和外面的女子谊切苔岑,恐影响不好。”
“你知道了?”九尾嘉木的手突兀的落了空,虽然早有准备,到了此刻,眸中仍忍不住闪过深沉的惊讶和痛惜。
白夭堇色的眸子中有一种咄咄气势,一张俏脸清冷,凌然回他:“大公子与本君的姐姐白素情投意合,恩山义海,成百年之好,举案齐眉,本君还未恭喜大公子呢。”
一字一句如一根根粘满毒液的针扎在九尾嘉木的心上,冒出一滴一滴淋漓的鲜血,他脸色煞白:“小夭..”
她那时天真娴娴,没心没肺,伶俐烂漫的样子还雕刻在他心中,一别经年,她何时有过此种出口锋利,兵不血刃的摄人凌冽?
“大公子还是如以前一样唤我妹妹的好。”
白夭唇际酝酿出一抹如天山雪莲冰而薄的笑意:“若姐姐听到大公子不避嫌隙的唤妹妹的名字,想必只会令大公子家无宁日。”
九尾嘉木微微侧目,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女。
她的相貌和小时一样,眉如新月,灵眸清丽,秀耳盈白,鼻子小巧,樱桃唇色,组成一张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脸。
离开峻荒山时她不过是一个垂髫女童,别人如何折辱她,欺负她,怠慢她,她的锦心绣肠,玲珑剔透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可爱的。
变的是如今她已是成年,堇色的眸子里添了一份温润犀利,仿佛能一眼看透险恶人心,并对此做完美的防备。
是了,她不知在哪里学来的那份看似平和实则凛然的迫人气息,叫别人平白在她面前暗淡几分。
“夫君。”
九尾嘉木身后一道娇音萦萦传来,白夭的眸子轻颤,不用看也知是白素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大批下人。
这样恰如其分的出现,刚才应该是故意躲在暗处瞧她回来之后对九尾嘉木的反应。
看这阵仗,若她适才的举动稍有逾越,白素还不用找准时机对她大肆造谣,恶意中伤,她就在下人的风言风语中污蔑成不知什么样了。
要知人言可畏,女儿家的清白更是半分不能损毁。
好一条毒计。
她这才回来呢,白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对付她了。
白夭的唇畔在暗夜中浮出一道幽冷笑意,幽雅的堇色瞳仁晦暗不明。
白素,几万年前你谋害于我,害我被赶出浚荒山,我逃了你还不放过我,还派黑衣人来杀我。
今日么,还未和你计较当日攀害陷构,害我性命,夺我未婚夫君之仇,你便又来招惹我。
新仇旧恨不报,怎对得起这几万年我的苦心修炼?!
心中默默补充一句,不过嘛,这回算了,谁叫血月族事多,我放心不下小白呢,等下次本君回归,哼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
白夭这厢先意淫了半晌。
“夫君,你和谁在一起?”
那厢白素故作不知款步上前,挽起九尾嘉木的胳膊,待看清是几万年不见的小妹白夭,顿时冷声:“白夭,你这个通敌罪人怎敢回来!”
她厉声命令身后的护卫:“来人,把这个罪人给我绑了!”
底下的人悉悉索索,摩拳擦掌。
“我看谁敢!”九尾嘉木撇下白素,护在白夭身前:“谁敢在本君面前妄动刀戈!连族长都赦了小夭的罪,你们谁敢以罪人身份碰她!”
做君上久了,九尾嘉木的声音自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目光薄刃般刮过众人,叫人胆寒。
白素极少见九尾嘉木动怒,她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白夭被赶出浚荒山时,这是第二次。
两次都是为了白夭这个小贱人!
九尾嘉木是她的,白夭何德何能,受他护佑,一股烧心火气冲上她的心头,白素怒不可遏,‘呼’的一巴掌向白夭扇去。
半根指头都没能碰到白夭,九尾嘉木拿住了她的手腕,面色一寒:“白素,你这是干什么!”
白素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九尾嘉木。
他为了这个小贱人凶她?
委屈的泪痕立刻涌出,却因她强硬的性格不肯落下。
“小夭,你没事吧?”九尾嘉木反而先关切白夭。
白夭淡然微笑:“本君无事,姐姐泫然欲泣的样子才是有事吧。”
白素被她这话一刺,蓦地火冒三丈,一根阳春指戳着她的脸凶狠骂道:“白夭你这个贱人,别假惺惺的!”
此话一出,白素猛然收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她转过眼,九尾嘉木的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眸子凝然清寒:“白素,你作为妖后,在下人面前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白素做姑娘时养成了骄纵娇蛮的跋扈性格,自嫁与九尾嘉木,因他常年对她冷着一张脸,更是心中愤恨,把所有对他的不满发泄到了下人身上。
她刻意对下人毒辣阴忍,想激起他的注意。
为了不让下人遭殃,他对她的态度好看很多。
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维持着何其艰难,但此刻不过是白夭回来,她就又要面临被夫君责难的场面?
白素一张美丽的面孔逐渐染上阴狠,五万年,五万年。
五万年前九尾嘉木宁愿舍弃日后继承九尾家族家主之位的权利,也只要和白夭订婚。
在白夭被逐出浚荒山后,从来不生气的他对她大发雷霆。
和自己成亲之后他从不碰她,只对白夭念念于心。
所有的一切,让她这个做妻子的情何以堪!
“要什么体统!”白素索性豁出去了,如一个泼妇般厉声责骂,眼睛是无尽的不甘:“说的好听,我是妖后,可是九尾嘉木,你这个妖君,可有一日拿正眼看过我这个妖后!”
“这个贱人不在的日子你心系于她,她回来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不是就好重续前缘!”
白素疯魔了般厮打九尾嘉木:“你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逞!”
“你是我的,谁也不准夺走你,谁要是敢和我抢,我就毁了她!”
一众下人平日受尽白素的苛待,此刻都秉着看好戏的心情冷眼瞧着,心中对九尾嘉木这个主子又多同情了几分。
“白素,别闹了。”九尾嘉木一双淡紫色的眸子如九幽湖水越发的暗下去,紧紧箍住白素的手,向其中一个缁衣下人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妖后带下去!”
那下人得了令,赶紧伙同几个人一同把白素架下去。
白素犹然逞凶,恶狠狠骂道:“白夭,你这贱人早晚要有报应!”
白素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九尾嘉木揉了揉眉心,疲乏的对白夭道:“小夭..”
白夭不待他说完便道:“大公子请回吧,我要回白家向诸位长辈请安了。”
她的背影清冷,每走一步,就是拉大了她和他的距离。
如有一只鬼手在九尾嘉木的五脏六腑拉扯,痛心入骨,他冷的牙齿打颤,浑身僵硬。
这一次,她是真的和他没什么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