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一迟疑片刻,端起桌上一盏茶触在唇上却又放下,煌煌出神。
轻河抬起头来幽幽望着她:“你怎么了?”
长一心里鼓捣该如何开口,怎样才能简洁明了的把疑问说清,可却不知怎样开头道来,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来:“轻河可有心上人?”
轻河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询问,惊得一顿,好在杯子已经放在桌上,不然这一惊动茶水非得泼洒出来不可,凝了一眼她缓回神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最近春意有那么浓吗?怎么一整天你都在问我这些问题,莫不是我家长一今儿个听到小白那一席情话拨动了心弦,慕少艾了。你莫要着急,这些都得慢慢来才是。”说完举杯饮茶,嘴角衔笑。
轻河这些话句句都是让人肉紧的猛话。长一虽不知何为慕少艾,却也感到这话说的让人觉得惶恐震惊,这惶恐震惊之中拿出一丝清明来斟酌一番,怎么有点转移话题的嫌疑。不过,她是万万不敢质疑轻河的。只能一双眼很莫测地将她望着,不说话,直勾勾地。望得轻河饱受煎熬。
长一顿了顿,咽了口口水道:“我听十安说,男子若是要娶妻就要娶自己的心上人,身为女子也是一样,须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能幸福。只是他没有说清楚,他说喜欢不一定就是心上人,而心上人就一定是喜欢的人。我觉得他这话说的不通,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是何意。”
轻河直愣愣的将她看着,半晌忘了喝茶,等她一口气说完了这才将茶杯送到嘴边,茶落口中才稍稍听清她的问题。她估摸着,长一定是当年因小白受的那次情伤,伤疤虽已好得干净利落了,却难免留下些坏印象,将她给绕晕了,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
方才那一番话说得顺畅,长一没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很圆。
轻河细细揣摩一遭,又将自己心中这个想法与她说道:“我虽不知你为何突然要问这些,可我听出来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你对小白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所以他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在犹豫是否要嫁予他。”
长一兀地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不定似在逃避什么。轻河也不逼她,只待她自己想通。
约么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长一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严肃到:“轻河,我不嫁小白,他不是我的良人。以前阿灼问我,若非轻河提议撮合我与小白,单凭我自己的看法,可曾想过要同小白共度一生,我记得当时我不曾回答,因为我也说不上来。可如今我懂了,我对小白的感情只是朋友,我不喜欢他。所以,我不能嫁他的。”
说完这一番话,心中一块大石头砰然落地。如今她这心态,真真四平八稳。
轻河半眯着眼睛,叹气道:“原是如此。不过甚好,你不嫁他,既是你自己的意愿,也是他脱离苦海的福气。”
长一嘴角抽了一抽。
轻河偏头看了看窗外夜色,又转头谦和地漾出笑来:“今日风大,睡时须关好门窗,勿让风灌进来,免得着凉。天不早了,回去吧。”
长一怅然地咬着牙齿道:“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难题,我怎能回去。”
轻河一挥手,长一再次被挥出了门外。关门之时从里间传来轻河悠悠的声音:“你不是已经懂了吗,何须问我。”
天微微凉,寒来袖间,月隐于云稍。
长一躺在床上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本想理出头绪,可她这脑袋实在不能思考问题。也不过半盏茶功夫,人就迷糊着有些昏沉了。 半梦半醒浮浮沉沉之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不知为了什么,一直在哭,一直哭……梦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任何声音,只有她坐在一块大石上肆意的挥洒泪水。直至她哭得累了,方才惊醒。褥子盖过头,因着天寒呼出的热气不多时就成了水雾,水雾和眼泪扑在被面上,湿去一片。
大早起来,因担心着十安伤势,长一稍作梳洗就赶紧跑去十安房中探望,进门时十安已不在房中。
她一下失神,心道:怎么走了也不知会一声,毕竟相识一场……
不知为何十安这一走,她顿时心里空唠唠的很不得劲儿。看着床上整齐铺叠的被子收拾得甚妥帖,连散在枕上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仔细打理过了,便是她这等独到细致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想来他一早就起来收拾准备走了,既是如此有心,那为何不肯告知呢。
她坐在床上,想着不多时他还躺在上面,现在却没了人影,也不知他的伤好了几分。
忽而洞外来了一阵呼唤之音,听着像是十安的声音。长一急急起身向着洞外奔去,到得洞外看着迷雾缭绕中,十安一袭身影沉在这薄雾里若隐若现。
明明不多时才见过,怎才一瞬,就像隔了千年之久,长一朝他所在处一步步挪过去,怔怔地在他十步之远的地方站了会儿。十安那一管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眼睛里像装着星星一般好看。这副倾城容颜于瞬息间定格在长一眼中。
此时他正在这款款薄雾里颔首浅笑,认识这一月之余,她未曾见过他这般笑得自然的模样,他这一笑竟如此扣人心弦。她涎笑说到:“十安,你真漂亮。”
空气突然静得很,原本挂在他嘴边的笑,也被长一这猛地夸赞给夸没了,横了她一眼回到:“你要说的,怕是英俊吧!”
站在这雾里久了也有些冷,长一只顾着看他,极为尴尬的打了个哆嗦也浑然不知。吸着鼻子问他:“你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快回去休息。”
梼杌山在薄雾里影影绰绰,偶尔露出一个山头,日光昏昏沉沉的。十安突然走近她面前,低头凝着她,靠的很近几乎快要贴到鼻尖,长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给唬了一跳,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僵着脖子呆滞立在那里。等着十安下一个动作,本以为他会靠得更近一些,谁知他又突然抬回头往后退了一步。
他皱眉道:“为何你身上没有异味?此前我因一直昏着,不晓得是哪个帮我包扎的伤口,想来也不过你,轻河,还有那个叫什么小白的人。不管是你们哪一个为我打理伤口,终究也只是将我满身的血迹擦了擦,没扔进木桶里沐一回浴。我方才躺在被窝里捂得严严实实的,热出来一身汗,感觉身上腻得很。就寻思着这梼杌山的河在哪,待我寻到非得好好洗洗。殊不知,此间太过荒芜,别说山河湖泊一样都寻不到,就是一棵草都没有。”
长一错愕,刚刚紧张起来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隐无踪。原来他方才是在嗅她身上有无臭味,亏她还以为他是要那个啥~
长一笑了笑,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东腾云而去,处行得空中她才告知道:“我带你去龙池洗澡,在那里洗一次澡,你至少百年不用洗澡也能浑身干干净净,且还有一股幽香。”
梼杌之东是为钟山,钟山有潭清水,名为龙池,原本是由钟山山神鼓看管,除了神龙化身可用,闲人不得靠近的。可百年前发生了一件事,鼓被天帝杀死,自此后这钟山也就成了座荒山,这龙池也再无人看管。
天帝是超然的存在,管理着神的家族,管理着各山头和各大陆的神使们。当天神葆江被杀死时,天帝展开调查,很快把目标锁定在钟山山神身上,结果一查发现是坑爹货所为。原来是钟山山神儿子鼓耍阴谋暗杀了葆江,鼓是人脸龙身。杀死神也得偿命,结果鼓就被天帝斩杀了,连带着他的老爹,前任山神也遭了殃。从以上这件事可以看出天帝的权力之大,任何大神都不能与之耍阴谋争锋。可是后来天帝碰到了一个硬茬子,让人大吃一惊。天帝在下界的都城就是昆仑山,是由天神陆吾看管,守门的是开明兽。陆吾是人面虎身九尾,他主管着九部和昆仑的上上下下,权力非常大。
事实上,昆仑山还担负着众神聚会厅的作用,大神们聚会在这里。只是谁也没想到刑天开始挑战天帝,刑天于那鼓素有来往,感情也还不错。因鼓被天帝诛杀,心里难免不痛快。
此后种种说来也是话长。不过这些在长一都是无关紧要的,最为实在的是天帝下令封山之时,没有填了这龙池,也便宜了这周围群山的百物。
这龙池本是龙族洗礼时用的,不过龙族迁至四海后,这闲置了多年的龙池竟成了个澡堂。龙池之水本为无根水,钟山形成之初便有了。
梼杌山蛮荒,无花无草亦无水,想要洗澡实在不容易。虽说轻河用法术造了一口井在山神洞里,取凌水灌入其中,可毕竟活水有限仅仅能供正常生活用水,想要就地洗澡着实不易。以往都是由轻河带着长一偷偷摸摸的,趁着更深露重无人看管之时溜进龙池沐浴。
那时钟山山神还在人世,为了洗一次澡可没少让她和轻河费神。好在后来出了那一遭事,再不用为洗澡之事费劲儿了。长一将这话说给十安听,明明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偏偏让她说得十分有底气,再加上她的表情生动形象,将一件惊心动魄的偷水事件描述得诙谐幽默,逗得十安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