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牡丹凑到鼻子下方嗅了嗅，闻不到什么味道。索性将它放在一旁，不做搭理。

一抬头，正正对上安若应的眸子，清亮纯净，没有临死之人的那种浑浊。她捡起我刚放下的牡丹，学着我的样子也拿起来嗅了嗅，看得出来，她嗅得十分卖力可貌似她和我一样，嗅不到什么味道半晌。有点失落又有点不甘心的多次尝试，她这样子着实有点像个吃颗糖但却没有尝到甜味，满脸不高兴的孩子。大概是发现我正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是我鼻子不好，还是牡丹没味道？我为何不能嗅到。”

我实话实说：“我也没有嗅到，可能是鼻子不好。也可能这牡丹本身就没有什么香气，就算把鼻子嗅到坏，也嗅不出什么味道，花拿来看就好。你又何必在意能不能嗅到味道呢。”

她黯然不语，捻着花柄怔怔看着。眼睛里顿时没了刚才的光彩，我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可我也没有成心要说些啥劝诫大道理，就只是说了些她嗅不到味道的原因罢了。我想，可能是我说的话越来越有哲理性，越来越有佛理，能够引人深思。但也有可能安若应的思考其实没有那么深刻，只是简单的哀伤一下自己不太灵光的鼻子。，说到底是该怪花，还是该怪鼻子？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想清楚。

正待我还想说些劝人的话，安若应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她一笑，美到不可方物。整个庭院里的牡丹花都被她给比下去了，我一个女子尚且觉得如此，更何况是男子。这样的资本没有用到祸国殃民，却总在红颜薄命上，实在是可惜了。

她问：“你叫长安？”

“对，长安。”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任何人我叫啥，她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名字。我不经有些好奇，开口就问：“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她笑着说：“你应该认识东海里的人，一个叫敖明子人对吧？”

我诧异到：“你怎么会知道小龙女？她是我朋友，你和她认识？”

她对我的诧异不甚关心，只是好奇我的那声小龙女。她噗嗤一声笑到：“你叫她小龙女？我都是叫她老妖怪的。”

我：“……”

此后种种，不过就是一些无聊的家常往事罢了。

大概是这样的，小龙女也就是敖明子，安若应口中的老妖怪，东海龙王的三公主，和我是老朋友和安若应也是多年旧识。虽然安若应从南海出来就没有再回去，和所有故人都断了联系，弄得别人都以为她死了一样。不过她倒是没有和敖明子断了书信，她从小龙女口中得知我并且知道我是干嘛的，甚至还有我的画像，而我却不知道她。

怪不得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安安静静的等着我。说来，我们也算很有缘分，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来做交易的，我还真的很想和她做朋友，只不过我们的缘分太浅了些。

仗着这层关系，我更加上心她的事。打算用尽自己所有的本事来为她造一个好梦，但貌似她不这样想。

当我说我要开始为她造梦时，她却拒绝了。

“为什么不想要我给你圆梦，虽然这样没有什么用，但好歹也能通过另一种方式圆了自己的梦不是吗？”

她说：“梦是要给有往生的人圆的，这样就会对下一世抱有期望。而我……不入轮回，梦圆了又能如何。”……

她的样子很坚决，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其实，在我看来，所有的悲剧都来自于他们的太专情。宇文业专情，所以他放不下齐储儿，所以当他发现他不再深情于齐储儿，又觉得对不起她，于是只能不断向着错误的方向走去，所以伤了齐储儿伤了安若应。安若应专情，所以她放不下宇文业，而看不到宇文效的守候，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幸福，可是她却选了一条很苦的路。宇文效专情，却始终埋在心里任它腐烂，明明完全能达到三人的和谐共赢，最后搞得你死我活，这能怪谁。倒是早早离去的齐储儿算得上辛运，在宇文业最爱她的时候死去，也算无遗憾了。

安若应的气色，比我之前见到她时要好上许多，高高的髻，绢帛剪裁的花胜牢牢贴住发鬓，蓝色的额饰间嵌了象牙白的珠子，隐约记得在何处见过她如此模样，想了半天，回忆起梦里她好像就是这样的装扮。

她摸着那块石头呢喃:“这块石头，是他给我的，可是他却记不得了。你知道吗，人的年岁虽短却能生生世世轮回重生，可是鲛人却不可以。”我惊讶的看着她，她一闭眼豆大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锦衣上。

“鲛人只活一世，一世只爱一个人。虽然只能活一世，可是却能活好久好久，久到让人感到寂寞难熬。不过还好，我不用感到寂寞，不会白活一世而不知情爱。”

模糊的光晕在迷离雾色中若隐若现，宇文效缓缓向她走来。宇文效的身后还有十七。

我张嘴想喊个什么，嗓子却像被狠狠卡住，半点声音也不能出。眼前只有一片茫茫蓝色，那蓝色漫进我的眼睛。我低头，看见一条漂亮的尾巴荡在秋千下。

宇文效穿着玄色的锦袍，襟口衣袖也装点着同样的暗色纹样，像一领华贵的丧服。这样应景的场合。他一路走到我们面前，玄色的锦袍衬着他有些惨白色的脸。他弯下腰依然是笑着，嗓音却在发抖：“小妖怪，我来了。你看你的尾巴，还是那么漂亮，……”

她强撑着一口气，调皮嘟着嘴娇笑如少女：“当然了，我的尾巴可是整个南海里最好看的。比龙三的还要好看，龙三是我在南海时最好的朋友。她比我大了好千岁，我总是见她老妖怪，而她呢，也总是叫我小妖怪……所以你叫我小妖怪年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宇文效笑得没心没肺的蹲在地上，手伏在秋千架的木板上看着她说：“当时我才见到你，本来是要开口叫你小仙女的，因为你长得特别美，特别美，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姑娘有你这般好看。可是，你却看都不看我，一双眼睛只盯着五哥，还用尾巴甩了我一脸的水。……所以我一生气就……”

她笑着抢到：“所以你一生气就叫我小妖怪？”

他点头时，眼泪就下来了。

我觉得自己的审美十分奇怪，我竟然觉得男子在流泪时特别凄美，特别是长得好看的男子流泪更是如此。简直比那些美人垂泪，还要美上几分，就像现在的宇文效。

我跟十七说我觉得宇文效哭得很美，他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随即就是一个白眼飞来。我想十七一定是在吃醋，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夸他。所以我赶紧补充说到：“如果你哭起来，也一定很美。”

他如遭雷劈，咬了咬嘴唇低头对我说：“人家现在正生离死别，你能不犯病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在干正事，十分愧疚的望向宇文效和安若应。

她的鲛珠已经完全碎裂，这具身体便会顷刻灰飞，我想这大约是不消片刻的事，可她却没有半点恐惧。她摸着他的头，眼泪挂在睫毛上欲坠欲落迟迟不肯掉下。“小八，我好想见他。他去上早朝了，他让我凤鹫宫等他。可是我不想，我坐在秋千上，就在院子里，他一来就能看到我。”

宇文效：“那我带你去找他好吗？我背着你去，一会儿就能看到他。”

她摇头说不好，把手里捂得热热的石头递到宇文效面前，“把手给我。”

他听话的把手伸到她面前，安若应把石头放在他掌心，他卷起手指把石头包裹在里面。她握着他的手，笑着说：“小八，我要走了。可能，要回南海去了。好多年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哪里变成什么样了。这个石头给你吧，留个念想”

他接话：“南海应该很美，这个石头，也很美。”

我看到越来越强烈的蓝光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天有些变色，凤鹫宫门口的牡丹开得很好，红花绿叶，姹紫嫣红……越是美的东西越是容易让人喜爱，也越容易流逝。

她尾巴上的蓝色鳞片，在日光下显得分外妖昳。

“你告诉他，我不喜欢桃花，我喜欢的是牡丹…我不喜欢吃雪梨，我喜欢吃枇杷。我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我喜欢的季节是冬天～我喜欢的人……是他……”

霎时间整个世界好像都是蓝色的，安若应走了，灰飞烟灭。

一滴眼泪从空中慢慢落下，我打开收梦盒，它就飘进去安然的待着。

宇文效蠕动着，嘴唇好久好久说不出一个字。十七拍着他的后背，轻轻一句：“她走了。”

他吐出一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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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如何我不知道了，有关于宇文业，宇文效，他们是如何相处，会有怎样的结局，这些我都不用关心。

我到底没有给安若应圆梦，这不失为一桩遗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