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篇
青丘四季不分明,常年如春。洞外山水,飞鸟相与还,本该翠绿入眼,此时看来却尽是黛色。狐狸洞外的池水,被仙鹤搅得波光粼粼。这样好的景色,却并没有人欣赏。
尽管辛月什么也没说,辛驿也知道她是极想念慕容阮的,这段时间肯定煎熬得难受,他每次见她,都能发现她又明显地瘦了一圈。
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的躲在房间,很少见人。不停的消耗灵力,通过浮世镜看到凡间的慕容阮。
她被辛彦罚关禁闭三月,转眼已经过了十天,却觉得好像过了千年之久。
这期间辛驿时常来看她,每次来都会给她带来各种物件,吃的玩的都有,她却始终不曾在意。
辛驿从北荒的果园回来,带着她最爱的菩提子,讨好似的洗干净送到她面前,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半晌才幽幽开口:“我好想他,我想见他,你帮我好不好。你替我瞒住辛彦,我速去速回,保证不被他发现。只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恳求的看着辛驿,“帮我,就一次。我保证…”
话还没说完,就被辛驿打断,“这不现实,你忘了自己被罚禁闭,受雷霆万钧之苦了吗?身上的伤恐怕都还没有结痂,你就又想着去凡间。我不会帮你,更不会让你走。”
辛月无奈地长叹一声,眼泪滴在手背上:“可是,我真的好想他,我答应了他我会回去的。”
辛驿没好气地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回来十天,凡间都已经过了十年。说不定——他早就把你给忘了,娶妻生子,活得好好的。而你呢,自身难保,却还在心心念念着他……既然都回来了,你就把以前的事忘掉,从新开始又何尝不好呢?”
辛月轻轻摇了摇头,“不,他不会。回慕容府的路上,烛火始终亮着,那是阿阮在等我回家点的。”她恳求地看着辛驿:“帮帮我好吗?我真的,好想他。”
辛驿知道,若是逼急了,不知她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多年感情,在辛驿眼中,辛月是他唯一的妹妹,为数不多,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他何尝不想帮她,可一想到她会因此受雷刑之苦,遭受更多的罪,一咬牙还是狠下心来拒绝。
“我不会帮你,你还是趁早死心算了。若是实在忘不掉,就……就饮忘川之水,忘了情,绝了爱。”
辛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辛驿嘴里出来的话。辛驿自知此话伤人,也料定说出来会让辛月寒心。可他还是说了。
……
三界众生离苦得乐,每人都有一盏长生灯,虽叫长生却不见得都能长生,灯灭人走。浮世镜通着长生灯,只要灯未灭,无论想看谁的往生今世,经过浮世镜都能查有此人。同样,如若在浮世镜里看不到那个人,就说明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不管辛月试了几次,消耗多少灵力,在浮世镜里已经看不到慕容阮的踪影。辛驿说,他死了,已经不在人世,她不信,反反复复的驱动浮世镜。回家路上的灯笼,好久都没有亮起,怕是已经积了好厚的灰。
人的生命实在脆弱,昨天她还在幻境里看到他,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就是慕容阮自己也没料到,他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他一生未娶,始终等着她回来,耗尽一生都没有等到她。
辛月走的时候,东哥国的君主尚还健在。对于她而言她只是走了短短的十七天,可对慕容阮来说,已经过了十七年。东河国换了两任君王,不过都是是短命的,在政没几天都追随先帝去了。辛月以为没了隐患,他便可以无忧走完一生,天灾人祸谁都不能逃过,慕容阮也是。
她翻了生死簿,如饥似渴的读着每一个字,生怕有所遗漏。直至最后一个黑字读完,她仍旧不信,浑身没了力气一下就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本簿子。辛驿赶来,夺过她手里的册子,气得浑身发颤的大吼:“你疯了吗,这是生死簿岂能随意翻看?这是会折寿,损害仙基的。”
她不作理会,脑海里全是生死簿中,有关慕容阮生前最后的记载。
新任东河王南巡,慕容阮作为帝王太傅应邀陪同,归途之中不幸遇到急流,为救君主落入湟水溺死,打捞多日也只是找到一些衣物。三日后,宣告离世。
至此,慕容阮的长生灯灭,年仅三十七岁。
帝王感怀,将其衣冠以厚礼安葬享亲王之礼入土,葬于北邙。
我为辛月难过,可同样,我依然无能为力。
梦婆婆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舍不下忘不掉的,无论你是谁,到了最后的时间,你的前尘往事都会一笔勾销。不管你爱谁,恨谁,总有一天都成了回忆。而你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学会释怀。
放不下,长长久久的念着一件事,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病,再往后就成了心魔。辛月就是如此,她放不下人世情长,舍不下曾经沧海,所以她着了魔。
辛驿来看她,只在门口来来回回撺掇而不敢进去。她设了结界,不想见任何人。辛驿以为,她会这样坐到死,实际上,她这样痴痴呆呆的模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老族长,她的父亲,时隔多日才来看她,形容枯槁的辛月让他大吃一惊,他抱着辛月老泪纵横,不知真假的数落着自己的不是。辛月只是冷眼看着。
辛彦唯一一次出现在辛月梦里,应该只有现在了。
一如既往的冷漠,刀刻的五官,一双丹凤眼溢出寒光,薄薄的嘴唇最是无情意味。他睨了一眼辛月,将一个装得半满的青瓷放在桌子,不带任何感*彩的看着她说:“这是忘川之水,喝了吧。喝了就忘了,多少能好受点。过去那些年,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如旧。”
辛月冷笑,拿起桌上的瓶子摔得粉碎。积淀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哀毁骨立,歇斯底里的痛骂辛彦:“忘掉?如何忘得掉。我不像你,什么都能忘,什么都能割舍。在你眼里,没有什么比得上权力重要,没有什么再比感情更低廉的东西。所以,敖明子才会被你伤的体无完肤,抽了龙筋,剥了龙鳞。等她没用了,再被一脚踢开……”
她说剩下的话,全堆在喉咙里发不出声。辛彦掐着她的脖子,满眼血丝似着了魔一样,狰狞的看着她。辛月跪在地上,直到呼吸开始有些微弱他才将手松开,逃似的夺门而出。
辛月又哭又笑的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悲鸣哀恸的声音很久才停歇。
我就是从这里开始为她圆梦的,梦里她依旧还在东河,没有回青丘。慕容阮依然活着,在他及冠礼后的第十天,他们成了亲。辛月在梦里这一世,我会让她过得很幸福,和慕容阮相安到老。我从她的梦境出来,辛月依然躺在十七怀里,已经呈灯枯油尽之景,血痂似干未干,一行清泪挂在脸上,而我只取一滴。
她伸出手,像抚摸爱人一般在空中虚虚比划。“阿阮……我回来了。”
话落,一片寂静。
十七给青丘捎去消息,辛驿来得很快,跌跌撞撞地跑到辛月面前,手里还握着青丘圣物魅果,看来他早就知道结果,早早备着等待这一天。只可惜还是来不及了。
辛驿呆滞的从袖里掏出一块白色帕子,将辛月脸上的血迹擦去,露出莹白如玉却再也没有生气的脸。
辛月的父亲也到了,仍旧不见辛彦。他扶着执犀的手肘哀痛哭道:“是父亲亏欠了你,是父亲亏欠了你啊。为何你……偏偏走上这条路……”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悲伤的,既使是冷血如图河,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忍。唯独辛驿,脸上一直挂着笑,可是握着帕子的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我不是很懂他和辛月的脾气,看似最为洒脱得意的两人,挂笑的面容似乎总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忧伤。
“这下你如意了吧,早跟你说过,一厢情愿未必不能相守,往往就是这两情相悦最伤人。你不信,现在看来我们打的赌,还是我赢了。从小到大,你,就没有赢过我。”辛驿平静地道。倏而又是一笑。
老族长瞪大了眼睛,“辛驿!”他这是疯了么?这种时候,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辛驿转头看着我,苦笑着叹气“谢谢你,给她圆了一个梦。”
好像为了感谢,他将手里的魅果给了我。“这本来是留给月儿的,可是,她用不到了。你留着吧,或许将来有用。”
我接过,道了一声谢谢。
看得出来,辛驿比谁都悲伤,只是在遮掩。我:“辛月她,我很遗憾,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是给她圆一场梦。我在梦里,看到她和慕容阮的一切。老实说,他们的故事并不算多感人肺腑,可是却让辛月执着至斯。我见惯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说懂得却也不尽然全懂,人的感情似乎真的太难懂。”
辛驿惨笑,没有回答我。一转眼,辛驿和老族长已经将辛月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