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母后,你一早就知道秋嫣的事吧!”
冬日的天总是早早的就黑了,而夜深人静时才是人们放下伪装,说真话的时候。这帐篷里就剩下他们母子,萧煜轩也直截了当的问,语气笃定。从今日的情形来看,母亲定是一早就知道冷秋嫣跟着大巫师学巫术之事。
皇后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对他的回应。
“为何不阻止,为何不告诉我?”萧煜轩不能理解,母后明明是知道巫术对人的反噬的,而她又那么疼爱冷秋嫣,她为何不阻止,甚至帮着她隐瞒。
皇后只是不紧不慢的淡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秋嫣自己的选择。而且,没有任何人逼迫她。”
“为什么?”萧煜轩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很了解冷秋嫣,可如今却看不透她了。
“你可还记得秋嫣是如何来的北国,你又是在哪儿救的她?”皇后不答反问。
萧煜轩瞬间恍然大悟,自责不已,原来他竟从未真正去关心过她!
他总以为冷秋嫣只要在自己身边就不会在受到欺负,就不会再想起那些悲痛的回忆,可他却不知道,冷秋嫣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早已筑成围墙,死死将她困在其中。
萧煜轩是在军营里遇见的冷秋嫣,那时候她还小,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鬟,服侍那些低贱的军婢。
北国先皇病重时宫中争皇位争得厉害,他的父亲当时的太子自然也是其一。但太子怕日后夺帝不成牵扯到王妃和孩子,就秘密安排他们到南北国交界处的一小族落避一阵,没想到一去就是两年。
回国后的萧煜轩仍对那个族落念念不忘,想偷偷打听那个小镇的情况,便私自来到军营。
在军营不远处发现一个默默垂泣的小女孩,他一时恍悟飞奔了过去。才发现那人有一双和旧友如出一辙水灵的眸子。望着她惊愕的神情,萧煜轩心里猛地一震。
为了救她出军营便收留了她,那人就是冷秋嫣。
后来,终于对他放下戒备的冷秋嫣才告诉他,她是南国人,和母亲一道被抓来北国。问及母亲在哪儿,她却总是轻描淡写:“病死了。”
如今回想起来,萧煜轩才发现冷秋嫣不知在那军营中受了多少苦,才会选择修炼能保护自己的巫术。
见萧煜轩沉默良久,皇后轻抚他的背,道:“你且安心,大巫师对秋嫣如视珍宝,他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有灵气的人,而秋嫣,想必你也知道了,她的巫术已完全不必再忌惮任何想伤害她的人了。”
“只是,我隐约觉得秋嫣的巫术有些不大对劲。”萧煜轩忧心忡忡。
巫术本是能抵挡攻击保护人的能力,但却没有什么主动的攻击力。而巫术的本身却有反噬作用,巫术越高,反噬越大。可能让人的身体不堪重负,出现头发变白,瞬间苍老的现象。所以这么多年来除了巫灵族人一直没有其他人修炼,可那晚冷秋嫣的巫术却仿佛能攻击。
“别多虑了”,皇后淡淡一笑,“若非知道你心中还装有郁晴,我都要以为你是喜欢上了秋嫣。”
萧煜轩的心突然一痛,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阮郁晴——
再闻此名,竟如隔世。
“没错,毒是我下的,冷邱也是我抓的。”
一阵理直气壮的声音划破这个寂静的帐篷。这是间温暖的帐篷里,火烧的正旺,不断传出噼里啪啦的炭火声。
大巫师也不问冷秋嫣为何过问此事,反正与他无关的事他都不会关心。
“为何,为何要下毒,为何?”冷秋嫣失控大叫,双眼猩红,冲他伸出手,“解药!”
“我若不给呢?”大巫师非要挑战一下冷秋嫣的怒火,轻挑眉。
“没错,我杀不了你,我现在甚至无法从你手中抢来解药,”冷秋嫣自嘲的笑笑,却坚定异常,“但我发誓,将来定要亲手杀了你。”
“好”,面对冷秋嫣的威胁,他毫不掩饰兴奋,哈哈大笑起来,“这样若能刺激你更努力学巫法,我一点也不在意。你将来的巫法定会超越我,你可是我愿意负上性命的爱徒啊。”
“你”,冷秋嫣气绝。
他竟然用父亲的性命来胁迫她学巫法,也是,他的手段,她早就领略过了。他不会逼着你就范,但他会逼着你自愿去完成他的目标。
他就是这样一个魔鬼般的人,冷血无情,却对权力充满了渴望。以这些年对他的了解,冷秋嫣懂得,对他向来不能讲半分真情,你只能比他更冷血更无情,才可能赢他。
(十四)
“好,你不给,是么?”冷秋嫣邪魅一笑。
大巫师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上前想抓住她,却因冷秋嫣的一个转身而扑空。他忽地合起双手,口中咒语呼之欲出。
冷秋嫣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厉喝:“你是想试试是你的巫术快,还是我的匕首吗?”
大巫师瞬间变了脸色,望着冷秋嫣豪不留情逼近的匕首,以及她脖间沁出的血,惊慌不已,板着脸说:“给你。”
冷秋嫣冷笑一声,他果然还是有弱点的,而那个弱点就是她。就如他自己所言,她可是他愿付出性命的爱徒。
大巫师见冷秋嫣放下匕首,才松了口气。方才还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冷秋嫣一到他面前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比他还冷血的人,一刀杀了自己,她还真做的出来。
没想到他却又装无辜说:“即便解药给你了,冷霆的腿也无力回天了。”
“你说什么?”冷秋嫣有种被耍的感觉,怒不可遏。
“那毒半个月内不服解药,双腿这一辈子就废了,而冷霆中毒都大半年了。大巫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在意冷秋嫣的仇视,“你若不信,诺,解药给你。”
他塞给冷秋嫣一个小罐,一溜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分明是一间温暖如春的帐篷,萧煜轩知道她惧寒特意为她加了很多的炭火,可此刻,冷秋嫣只觉得冰寒刺骨。
走出帐篷,寒风毫不留情的刮来,发丝凌乱,冷秋嫣缓缓扣上十指:“总有一日,我必手刃你。”
她的声音竟比这冬夜更没有温度,更瘆人。而远在自身帐篷的大巫师突然间打了个寒颤。
冷秋嫣恍若幽灵般的走向冷邱关押的帐篷,思绪烦杂,她不知道该怎样给冷邱一个交代。看得出来,她对父亲的情意甚至胜过她这个亲身女儿。
“哦,对不起。”她根本没心留意到前面的三个人,一下子就撞上去了,便慌张的表示歉意,可没想到,她就在抬头的瞬间脸色惨白。
那三人,那半张脸的刀疤,就算是挫骨扬灰,她都不可能忘记。这么多年了,她找了他们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音讯,没想到竟在今晚出现了。今夜果然不会是一个太平的夜晚,而那些耻辱总该了解了。
“冷姑娘?”那个半边脸上都被一道疤爬满的为首之人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军中之人自然都认识冷秋嫣,太子身边的红人,只是她此刻的眼神实在太过瘆人。
冷秋嫣死死握住双手,压制着从内心散发出的想一把捏死他们的冲动,生硬扯出一抹笑,却比鬼魅骇人:“你们,姓甚名谁,哪个军营?”
<十五>
冷秋嫣来到冷邱关押处时,已是深夜。却没料到萧煜轩和皇后竟也是刚到了不久,已在帐中。
“秋嫣?”皇后显然一惊,“这么晚了,你怎么……?”
一旁的冷邱偷偷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暴露身份。冷秋嫣垂下头,恭敬行礼:“秋嫣是来找公子的。”
确实,她有事找萧煜轩。
“哦?”萧煜轩微微挑眉,特意看了一眼冷邱,自然是一早就意识到冷邱和冷秋嫣的关系非同一般,他问道,“何事?”
“军中有以肖仁为首的三人,秋嫣恳求公子,允许秋嫣与他们对决。”冷秋嫣平静的说,仿佛不知道她说的是一件恐怖血腥的事。
相比意外惊愕的萧煜轩,皇后倒是显得很镇定,淡淡:“既如此,皇儿你们下去商谈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向南国的冷将军证实。”
萧煜轩有些迟疑的看看皇后,又瞅瞅冷邱,最后还是带着满肚的疑惑,与冷秋嫣一同出了帐篷。
冷邱目送冷秋嫣忧心忡忡的出帐篷,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想干什么。而这边的皇后又让帐篷里的侍卫退下了,在门外守着,没有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入。
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冷邱不觉的警惕起来,就是和萧煜轩对峙她也没有如此紧张过。不愧是北国皇后,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可冷邱觉得而她面纱下隐隐约约透漏的精致的容颜,她浑身所散发出的端庄高贵的气质,她分明是在哪见过的,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又是何时?
在冷邱打量北国皇后时,她也在打量着她,那眼神是柔和的,却让人不敢直视。冷邱在这种眼神下只觉得难受,就像有什么秘密被人一眼看穿。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直截了当:“你想做什么?”
皇后起身款款走来,蹲下与她平视淡淡一笑,眼角弯弯,道:“我方才就看出来了,你是女儿身?”
冷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反驳都忘了。这么多日她从未被任何人发现,她究竟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只要稍稍留意,你的心思啊,其实都在里面。”她就像是看出了冷邱的心声,仿佛在为她解释原因。
“胡,胡说”,冷邱突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才是女儿身!”
说罢才觉得话有不妥,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暗暗后悔。皇后却没有在意,只是一笑而过,却突然间向冷邱的脖子伸出手。
冷邱见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的挣扎捆绑的绳索。除了痛感,却什么作用也没有。那天冷秋嫣本是为她解了绑,但被侍卫发现了,又给她重新绑上了,还更紧了。
眼见挣扎无果,她只能紧闭上眼任人摆布。
皇后却只是从她的脖间抽出一条红绳,并未对她怎样。那红绳下坠着一轮弯月,细细看一番,才能发现红绳里有一条银丝线若隐若现。
她有些沉重的眯了下眼,又望向冷邱,不知该表现什么样的神情,声音明显带着哆嗦:“你,这红绳真是你的?”
冷邱向她挥动着头,激动的说:“还我,还给我,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项链,对你而言没有丝毫价值。”
对她而言,却是意义非凡。
那是她们巫灵族每个人都会有的信物,自出生起父母便会为孩子戴上一个月牙,以祈求月神的庇佑。久而久之,那月牙项链便成为了他们族人身份的证明。巫灵族虽已被灭,但那是她唯一的留恋了,何况那红绳上的银线是儿时好友肖遇送她的。
一想到他,肖遇,冷邱的心就一阵不安,那个少年还在北国等她吗,他,能等到她来救他吗?
皇后一把将项链收到手心,在冷邱的仇视下放入怀中。答案已经在明显不过了,她这样在意这条项链,若不是它对她而言有重大含义,又怎会如此。
皇后略显木讷的站起身来,全然忘了帐篷里的冷邱,自顾的踱步起来。良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抬头眼神复杂:“我会救你,你最好……先老实呆着。还有,你的身份就不要对别人说了,否则……”
冷邱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看来红项链已经是要不回来了,只好请求她:“你能让我前去看冷——冷姑娘的对决吗?”
她很担心冷秋嫣,因为她是冷秋嫣——父亲的亲身女儿,而她竟要与三个男子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