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常训导民女,女子当贤良淑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季华秀硬着头皮说着,说了几句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季华裳在一旁听着,饶是面对昔日仇雠曲茗薇的压力都险些没能压住嘴角汹涌而来的笑意,不说邓氏一个末流商贾之女根本教不了什么,就说季华秀当着曲茗薇和一众贵夫人的面谈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就够好笑的了。
这里哪个人的出身不比她季华秀更“大家”,哪个的品行做派不比她更“闺秀”,什么时候轮到她教训别人了?
季华裳闲下来的时候也曾反思过,除了出身和王妃的位子,曲茗薇为什么那么憎恶她。
她想了很久,也终于琢磨出些道道来,估么着与她常用长姐的姿态说话有关。像曲茗薇这样的人,哪里容得下别人的教训,她做的才是对的,才是好的,容不得质疑。
果然,曲茗薇神色一冷,竟不太顾着王妃的身份,淡淡地问了句:“不知季三姑娘的生母出自哪一氏族大家?”
若是出身氏族大家,哪里会嫁给一个小小的司牧监主事,况且即便是氏族旁支的亲戚,进门后容不得先头夫人生下的女儿,也不会做出把人赶进司牧监当差这样的事!
“娘娘恕罪,民女一时失言,冒犯了娘娘,民女……”
季华秀再迟钝也醒过神儿来了,告着罪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可是她看了眼身边的季华裳,又生生地忍住了,于是只能不上不下地哆嗦着站在那儿。
“季姑娘,你怎么说?”
曲茗薇决定把这个面子给季华裳,这个季华秀实在令她不喜,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让她想起了那时的曲茗悠,都是一样的装腔作势,一样的令人厌恶。
季华裳摆出一副担忧又为难的样子:“家妹年幼,没见过世面,冲撞了娘娘和诸位贵人,该如何教导,但凭娘娘吩咐。”说罢还特意看了曲茗薇一眼。
这是把球又踢了回去,决定权仍在曲茗薇手里,但她只说“教导”,而不是教训,又不能诟病她不念姐妹之情,这话答得漂亮。
秋晴不觉多看了季华裳几眼,曲茗薇却没有过多留意,这样回话反倒让她很受用:“既然年纪小,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参加绣台赛,这回要不就算了吧。”
这是要直接把季华秀赶回家?岂不是便宜了她。
季华裳福了福身,按着哆嗦成一团的季华秀,让她跪下:“娘娘开恩,家妹一直勤于女红,为了这次绣台赛已经准备多时,若是因为言语不当便回去了,恐怕……家母也要受过。”说着她求助似的看向对面的于夫人。
于夫人面色一沉,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对曲茗薇说了什么,然后说道:“季三姑娘平日在家里娇养过了,娘娘念她年纪小,便宽容些吧。”
曲茗薇不知为何笑了一下,看着季华裳说道:“罢了,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就罚她抄《孝经》十遍,之后交由季姑娘督管吧。至于初选,留下她,置于末位,给她个当场献艺的机会。怎么样,季姑娘,本宫罚的可还适当?”
“谢娘娘恩典,家妹得了娘娘的训导,季氏一门都与有荣焉。”季华裳碰了季华秀一下,季华秀早吓得顾不上和她赌气了,连忙谢了恩。
众人惯是会来事儿的,见这边季家姐妹的事儿了了,便引着曲茗薇继续品评绣品,到了压轴的绣品前,都停了下来。
这一回由于夫人亲自开口:“这白鹤仙裙出自万姑娘之手,王妃娘娘请看,十只仙鹤或是戏水,或是觅食,或是引颈而歌,各有姿态。这玉纹纱配上云缎里子,轻而不透,穿着在日间或灯火下行走,这十只仙鹤便有如在追逐嬉戏一般。”
说着绣娘就和秋晴一起取下那件绣裙,由那绣娘比在身上行走起来,果然那十只仙鹤宛如活了一般,随着绣娘的步子移动宛如嬉戏。
这和走马灯是一个道理,万燕歌是花了心思的,而且她的绣艺也的确当得起头名。
于是,初选便在选了万燕歌的绣裙做头名之后结束,万燕歌谢了恩,各家闺秀轮着番的给她道喜,又是一番热闹,众人散去。
于夫人亲自送了曲茗薇回驿馆,为了迎接永乐王夫妇,驿馆已经提前半个月清了出来,如今只住着他们和一干随行人等。
曲茗薇回去不见楚贺,问了他的行踪方知他和楚戈一起去和南疆几位氏族公子应酬去了,随即露出满意的神色,吩咐了几句便要小憩一会儿,准备用晚膳。
“娘娘今日好生抬举那位季姑娘,季姑娘容貌姣好,就是在亦都也是极出挑的,可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司牧监主事,这样的人恐怕难为您所用。”
秋晴从小炉上取下刚烧好的泉水,沏好茶,清澈的茶水缓缓注入瓷盏,端到曲茗薇手边,放在她一抬手刚好能碰到的位子。
秋晴十岁开始便服侍在曲茗薇左右,从最末等的小丫鬟一路熬到了如今的掌事侍女,同时也是在内廷过了明路的女官,最是熟悉曲茗薇的习惯和心思。
“可她是三皇兄看重的人,而且是个女人,除了留在昭王府里的侍女,三皇兄何曾用过女子做事?”曲茗薇笑了一下,提点着自己的心腹。
她从前看不上曲茗悠,如今也不大看得上母亲陶氏,大事上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旁人都未必用得上。
秋晴会意,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说,既然昭王殿下属意于她,她就一定有过人之处,就算没有,她也说不定会是昭王殿下的枕边人,将来可以多加拉拢,或者留一个把柄……”
“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今王爷想要插手北疆,少不得南疆的供给,自然要和三皇兄走得近些。可是三皇兄这个人,说到底和其他几位皇兄皇帝的关系都不错,没有特别亲近或是疏远了谁,若要他死心塌地地帮着王爷,还要多下些功夫。”
曲茗薇啜了口茶,目光随意地望向门外的庭院,南方的园林精致,她王府里的那方天地也该打理一番了,未来属于楚贺和她的天下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