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戈的目光落在季华裳的头顶上，那里有几根新生出的软发在月色下看起来更加柔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想要弄清楚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如此没有安全感，难道仅仅是因为季家？

季华裳姐妹日子过得苦，他是知道的，可比她们苦的人比比皆是，要么比她无知懦弱，要么比她心机深沉，甚至可以称得上阴险毒辣，没有如她这般理智、自持，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却还隐隐奔着某个莫名的目标而去。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想，大概就不会有人为楚家卖命了。”楚戈向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说出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我可以让你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无论是贡马，还是订出去的马匹，楚家都有足够的储备。于公于私，我都不至于用你顶罪。”

他是怕拿她顶罪，底下人看了心寒吧？

季华裳被他盯得难受，在心里给他这么做找了个理由，于是抬起头，露出一个和顺无比的微笑：“如果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楚家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楚戈忽然觉得眼前的这抹笑是他看过的当中最难看的，他垂眸带着些许嘲讽道：“若是每一个人都能如季姑娘这般，无论何时都为楚家着想，就再好不过了。”

他看了眼外面摆好的饭食，不容拒绝地看向她，“还热着，我也还没用，陪我用一些吧。”

伴君如伴虎，季华裳并不想和大名鼎鼎的楚三爷一起用饭，可是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她的确饿了，只能在他目光的压迫下坐了过去。

刚一挨到凳子，季华裳就像被弹起来一样站了起来，然后很有眼色地拿起旁边的筷子给旁边的人布菜，引来对方异样的目光。

“这是在外面，不必这么多规矩，早点用完，早一点把剩下的活儿干了，胡管事那边应该也快有消息了。”楚戈看了她身旁的椅子一眼，示意她坐下，语气听起来不大畅快。

“您……可以么？”季华裳问完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他总不能连动筷子都不会，但他可能会不习惯。

楚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走南闯北了，没那么多讲究。”他看了眼面前的饭菜，“再不吃只能饿着肚子把活儿干完了。”

季华裳立刻坐下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也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饭菜是从楚府带过来的，很是精致，又是温热的，她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这是她重生之后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楚戈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侧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他看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风起云涌都没如此过。

“外院的饭菜和内院的差别很大么？”楚戈轻声问道。

“什么内院……嗯嗯，差挺多的，您要是肯破费，大家都谢谢您。”季华裳吃得两颊鼓鼓的，含含糊糊地回了句，干脆不和他客气了。

一辆马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马场外面，万燕歌披着斗篷，亲自提着食盒立在一旁。马场的围墙是用竹子和木料扎的，她站在那里透过空隙，刚好看到桌旁的情况。

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季华裳，是很在意她吧？他来南疆快十年了，一直忙于扩张楚家，忙于做皇室的马前卒，一向不近女色，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如今他也有了在意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这是早晚的事，反正无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不可能的。她是万氏氏族的嫡长女，深孚众望，怎么可能和一个商贾……就算他是大周最大的皇商又如何，那也是商贾。

只是他不应该看上季华裳这样卑贱的人，即便不能尚氏族贵女，普通官宦人家或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只要他透出个意思，有太多可以选择。

“姑娘，您来都来了，不进去么？”侍女如兰低声询问道。

万燕歌微微笑了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把食盒交给她，一双美目停驻在那道令她魂牵梦萦的侧脸上。他看着她的时候，眼中从来都只有客套。

“您对三爷……”如兰看了她一眼，试探道，“您是不是对他动了心思？如果是这样，您要不要和老爷说说，也许他会准许呢？”

万燕歌继续沉默着，转身上了马车，绣台赛之后她就要去亦都了，之后便是入宫，她的这点儿私心恐怕也要无处安放了……

马场上下都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忙碌，没有人留意到万家的马车曾在外面短暂的停驻。季华裳吃完东西，又在楚戈的再三要求下，喝了一盏茶，才继续干起了之前未做完的事。

楚戈将马场上下巡视了一番，特别夸赞了季华裳为隔离病马在后山临时设置的马棚，又听着赶来的医官赞许了季华裳新改的药方，对她更为放心的同时，也更为好奇。

胡管事那边终于查到了些眉目，楚戈让他把季华裳叫来一起听，这是对季华裳的重视，但在季华裳看来，却隐约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问题出在水源上，在上游找到了病马的尸体，被人拴在河边的树下，所以没有随河水冲到下游。”胡管事言简意赅地说着大体情况。

“可是马喝的不是马场的井水么？”季华裳问道。

“可是这个季节井水没有那么多，马匹洗澡和清洗马厩用的是河水。”胡管事皱着眉，若非季华裳提到了水源，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楚戈不动声色地听完，对二人说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不过最近应该没有什么人会这样做，即便是西林海的漏网之鱼，也未必想得到这样的手段。”

楚家有自己的关系网，对仇家的动向都有掌握，贡马即将交送的时期，已经最大限度的将他们排除在外了。

而西林海的那帮人，悍勇有余，智谋不足，这样阴毒的手段不像出自他们，那会是谁呢？

“恐怕是自己人出了问题。”楚戈沉吟着说道，目光落在胡管事身上，“先从楚家的人查起，不论涉及到谁，先把人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