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

三更更鼓打过，季华英坐在草料垛子旁的地上，下巴放在膝盖上，双手握着马鞭，一双乌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木栏。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只灰黑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木栏上，咕咕地叫了几声。

季华英猛地站起来，扑上去抓住那只鸽子，定睛看向它腿上的红线，然后一个呼哨招来自己的马儿，翻身上马，从角门出了府直奔林府。

林家是乌啼城如今的第一司牧世家，军户出身，治家严谨，阖家干练，这个时辰，管家已经带了下人开门洒扫，听到马蹄声，他抬头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季家二姑娘？这么早，不知有何贵干？”管家的语气和目光都很有分寸。

“我有要紧事要见林爷，请帮我通传。”季华英正要下马，却被对方阻住了动作。

“林爷带夫人去别庄了，昨儿傍晚出的城，你……诶，你慢点儿，我们林爷脾气大，你要是惊扰了夫人，可没好果子吃……”

管家话未说完，就见季华英拨转马头，朝着城门方向奔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引得他直咳嗽，直接把接下来要提醒的话咽了回去。

西林海深坳

山寨紧挨山根的地方堆放着大块大块的生肉和大坛大坛的美酒，不远处则是篝火用的木柴和几车上好的草料，再旁边还有两车的财宝锦缎……总之，东西很多，堆放的方式很不讲究，不过这将丝毫不会影响它们之后出现在晚间晒货会上。

角落里有一间粗陋得到处漏光的木板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季华裳被绑在柱子上，仰着头，透过头顶木板的三指宽的缝隙看着日头，从方位判断着时辰。

日头开始西垂，已经临近傍晚了，离晒货会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季华裳轻咳了两声，转头看向藏在屋角的胖宝，它此刻正悠闲地用后爪挠着耳朵。这小家伙本性不改，受不得一点儿苦，方才绑她的人刚走，它就从她的袖袋里跳了出来，找个舒服、干爽的地方窝了起来。

“喂，你来之前闻过它们的食具，这附近的味道熟悉么？它们在吗？”

胖宝原地跳了个转身，嘴里咕咕了几声，季华裳心里接连出现了一串画面，不仅有自家的马，别的还有许多，很多品质上佳，不像是随便劫来的。

“能看出都是谁家的么？”

季华裳以为它能分辨，却没有得到答案，大概是离得远，胖宝没办法判断吧，亦或者是兔子和马之间有些话说不得？

“等会儿我带你到近一点的地方，你再看看，好不好？你问我怎么过去？你说他们为什么把我绑在这儿？当然是拿去祭旗，到时候肯定要被带过去，听说他们还要点篝火……”

司牧监只是吏，可大小也是官身，她前来寻马，就是犯了匪、贼的忌讳，又是在他们的盛会举行之时。即便不被祭旗，也要被带过去炫耀一番。

胖宝听了圆眼一瞪，跺起脚来，什么马儿，什么晒货会，它才没兴趣。它这个蠢主人要被开刀祭旗了还不知危险，它可怕得很，篝火……它可不想被人扒了皮，变成烤兔子肉。

门外传来开锁声，一个马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形宛如一座小山，脸上长了好些麻子。

“姑娘，别怪我们哥俩，谁让你自己不长眼睛，偏往这儿撞。”麻子脸上前解开她，又将她的手在身前绑住，留了一截绳子牵在手里。

“我是来找马的，自家的马丢了，难道不该找？”季华裳装出一副不解世事的样子。

麻子脸是在马匪窝里出生的，从未见过真正的官家闺秀，他知道了季华裳的身份，就以为她和她们一样，都是养在深闺、什么都不懂的。

却不知就算是从前的曲茗悠，也跟着玄清子见了不少市面，更何况原主季华裳自小奔走于司牧监和牧场、马市，根本不会是这般懵懂无知。

麻子脸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找找找，这就带你去找……找死吧你。”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又没有要做什么，你们还能杀了我？”季华裳试着套他的话。

麻子脸叹了口气，被她逗笑了：“看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怪可怜的，就告诉你。你如果是个寻常马贩，来找晦气，也就挨顿打，扔出去。可你是那什么……司牧监的女儿，知道你爹和那个于县丞找过我们多少麻烦么？你来，就是送给咱们二位爷出气的。”

“二位爷？”

“是啊，大爷朔金，二爷李虎，是我们西林海头两把交椅，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姑娘，我劝你一句，等下别乱说话，运气好，说不定让你爹来交笔赎金，你还能回去。”

她爹？季华裳在心里哼了一声，季同能舍得为她掏银子才怪，说不定巴不得他们撕票，他才好向官府谎报她为守贞洁自尽，另一笔赏银，给季华秀添嫁妆。

傍晚时分，天色暗了下来，天际的云朵犹如一团团墨色的纱，将山坳中间的平地围拢起来。篝火已经点起，头戴鸟羽冠、脸上涂着油彩的巫师在旁边念念有词地祝祷祈福。

晒货会的重要马商和西林海的喽啰们都已尽数到场，上首位置一左一右放着两张披着虎皮的太师椅，右首位置坐着的男子虎背熊腰，大大的络腮胡子透露着匪气，正是麻子脸口中的朔金。右首位置的男子是个瘦高个儿，面孔白净得像个书生，正是李虎。

“听说大哥这回得了好东西，是给亦都王府里送的俏货，等会儿可要让兄弟开开眼。”李虎笑着恭维道。

朔金哈哈大笑着，壮硕的胸膛上下起伏：“这回我也是开了眼，听到鼓声，一群马排着队的走步，还能摆出好几种阵型。”

“大哥打算怎么出手？”李虎折扇一展，轻轻扇着。

“最近风声紧，等等吧。”朔金皱着眉，忽然大笑，“听说有人找过来，还是老弟你的人擒住的？仗义，大哥先谢谢你。”

李虎摆摆手：“咱们兄弟俩，说这些做什么。这人是自己跑过来的，咱们不算犯忌讳，还是司牧监的人，正好交给大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