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听到这件事,就知道大事不好,担心被人灭口,连夜把那孩子送到了乡下的远亲家里。第二天天刚亮,就有衙役上门,说小老儿掉包偷走了王家的金镶玉长命锁,被小老儿抓进了大牢,之后就被流放到了南疆。”
耳边犹如骇浪滔天、风声鹤唳,季华裳对他后面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回想着曲茗薇找到添福仿制匕首的过程。
“她拿来的匕首在你手上呆了几日?你绘了图,还是拓了模子?”
“只有一日,拓了模子,用的泥料。”
“难怪。”季华裳冷笑,声音宛如一只夜枭,在寒夜的地牢中可怖而渗人。
她明明记得出事前那两日,她还将匕首从暗格中拿出擦拭过,当时觉得奇怪,不知为何刀鞘上沾了一点奇怪的东西,好似是泥,但又不像,只那么一点点,带着些许水汽。她那时以为是鞘上图纹中的东西,因为天气潮湿,日子久了沤了出来。
现在看来,应该是做模具用的东西。添福清理得很干净,但她对那把匕首已经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稍微有一点不同就能看出来。
添福眼珠子往旁边一转,抖着声音道:“季姑娘问这些……该不会你认识那位姑娘身边的人吧?你想要报仇?那是该报仇的,那位姑娘身边的人应该都已经被灭口了,死得惨呐。可是季姑娘,胳膊扭不过大腿,那可是太尉府……”
“什么,都死了?”季华裳冰冷地目光紧紧地锁住他。
“是,是啊,小老儿在大牢里听说的,说是那位姑娘身边所有的人都杖毙了,尤其是她的贴身丫鬟,叫什么翠还是绿什么的,死的最惨,打死了还被割了舌头和眼睛。”添福想到了什么,不住地磕起了头。
“季姑娘,这回小老儿落在楚三爷手里是没打算活命了,但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小老儿是担心那孩子会有不测。”
翠儿死了,还是那样的死法,季华裳虽然从胖宝的意识中朦胧地得知过翠儿已不在人世,可没想到她死得那样惨。
曲茗薇和陶氏害死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唯独放过了添福,恐怕只是不想在府外闹出太大的动静,或者她们原本在添福流放的路上还有后招,但添福命大,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躲了过去。
“我可以不让你死,可以给你一个重新见到你养子的机会,不知道你肯不肯?”季华裳攥紧了拳,指甲扎得掌心生疼。
添福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她:“肯,当然肯,只要能重新见到那孩子,小老儿做什么都行,一定不再背叛姑娘。”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可以让你活着,但也不会让你活得太容易。我会求三爷给你准备一个地方,让你待在那儿,以后你要帮我打造我想要的东西,还有……”
“您说,您说……”这时候不管让添福做什么,他都愿意。
“我要你留着这条命,有朝一日,我要你换一个地方,把今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季华裳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命令。
她要他在大庭广众下甚至是衙门里说出真相?那还不是个死?可是现在就死,还是有一个机会,再看那苦命的孩子一眼,添福立刻有了决断。
“您让小老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求您让小老儿活下来。”
季华裳从袖袋中拿出一张折好的薄纸,上面画着一支中空的铁管,中间嵌着几块透明无色的琉璃片,各自以不同的角度倾斜着,不知作何用处。
“五日之内把这个做好,需要的东西和熔炉,我会帮你找。”季华裳最后看了眼点头如捣蒜的添福,离开了地牢。
她饶了添福的命,并不是因为原谅了他。她心里清楚,添福不过是一个贪财的小人,而且在当时还有一个不得不贪的理由,可是若世人皆是如此,心中没有可为和不可为,这世间只会有更多的人无端枉死、含冤莫白。
她只是觉得要了他的命没有用,她想为曾经的她要一个公道。即便是有一天,她让曲茗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也仍然要这个公道,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会安宁。
季华裳走出马场,没有想到楚府的马车还等在外面,丁夜为她掀起了帘子,请她上去。她僵着身子向端坐着的男人福了福身,坐在一旁。
她知道此刻她该向身旁的男人回报审问添福的结果,可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全无力气,说出一个字,都能让她彻底崩溃。
“他都说了什么?”楚戈的声音很轻,他察觉到了不对,知道此刻不是开口的时候,可还是受不了她的样子。
“可不可以明天再和您说。”季华裳看向他,没有意识到眼中早已泪意汹涌,“我刚刚知道了一个姐妹的死讯。”
楚戈没有再问,长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状似无意地避开了。
季华裳靠着窗子,在身下马车一阵阵的颠簸中强迫自己找回思绪。不管有没有添福这个人,她都能大概猜到当年曲茗薇是怎么陷害她的,可是当她实实在在的知道这一切时,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可接受。
她曾经最信任、最疼爱的小妹,为了坐上王妃之位,将她逼入死地,一步步走来,有条不紊,没有丝毫的迟疑。
而她最敬爱的父亲,明知道她被人冤枉,非但没有解救她,还在她死后,和陶氏一起将她身边所有的人杖杀,那些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做错了什么……而她,又做错了什么?
然而此刻,她还不能多想这些,她甚至还要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不然她没法保证不在身边这个精明的男人面前不露出端倪。这个男人只要再审问添福一遍,问她都问过他什么,就会猜到她和曾经的她有着深切的关系。
所以她要在他知道之前,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还可以让她之后以一个知情者的身份,参与他的过去,参与他和那位故人也就是曾经的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