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闷雷声在远处响起，风中隐约夹裹着湿气袭来，这雷响了一夜，却是一滴雨水都没有落下来。
亦都通往南疆的大江水道上，一艘能容百人的福船正在平稳地顺流而下，甲板上装扮成镖师的侍卫在他们各自守卫的位置伺立着，时刻留意着面前江面的情况。
福船分了四层，底层是船桨、螺旋以及下人的居所，中间是甲板，而甲板之上还有两层是侍卫们的班房和福船主人的住所以及一间宴客用的高阁茶室。
眼下那高阁中正传出七弦琴弹出的乐声，这声音已经响了一夜，时而缓，时而急，时而悠远，时而怨愤……男子一袭白衣，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弦间游走，从昨日傍晚暮霭降下一直弹到今日晨曦初放，不眠不休。
男子正是又一次被派往南疆检视粮马筹备和大周皇庄产业的皇三子楚戈，他就这样弹了一夜，不知道自己累不累，只知道自己很想弹下去。
“你又弹了一夜？上上年开始，你每年都闹这么一出，能说说为什么么？是不是看上谁了，要不要我找人给你做媒？”
孟成安好不容易爬上来，随意地行了拜礼，就一屁股坐到楚戈旁边的位子上打量着这位好友。
皇三子昭王楚戈，有人中貔貅之称，生母出身低微，养母也只是婕妤，加上出生时烧龟甲占卜出一个“从”字，被认为最不可能问鼎社稷，长大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劳碌命，打理着大周国库钱粮，却只是皇权之下的棋子。
好在楚戈不是一个只受罪不享福的人，十年中他也给自己拼出了一副好身家，在诸皇子中富得流油。更难得的是他行事隐秘机便，置下的产业大多在暗中，不为人所知。
孟成安正是因为偶然知道了他的一个小秘密才有幸与他结交，否则他这个定北侯质子也不会有幸走进行事低调的昭王的圈子。
“一个人的芳诞。”直到一曲弹完，楚戈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楚戈眼中里有着浓浓的宠溺，但更深处却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怀念，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这是一个芳华初绽就含冤横死的故人。
虽然她生前即便是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也只把他当做众皇子中的一个，不耐烦知道他是谁，更叫不出他的名字，可是他就是记得她。
楚戈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她的家人和一只怪模怪样的兔子身上，从没分半点给他，而却已经想好了很多种方法向母后求娶她，然而他还没有行动，就传来了她被内定为永乐王妃的消息，之后第二天便是阴阳两隔。
“谁？”孟成安来了兴致，“说说看，是哪家姑娘？虽然我在亦都没什么脸面，不是还有五殿下吗？”
楚戈没有说话，径自从炉子上取下一直温的水，倒进茶盏里，看着茶叶浮浮沉沉，宛如一叶叶扁舟，余光里一道身影顺着楼梯上来了。
“你说的人到了。”楚戈撇了孟成安一眼。
“永乐王殿下起得好早，怕是被三爷的琴吵醒的吧？”孟成安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行礼，这回动作再和规矩不过了。
面对楚戈时规矩可以随意，对楚贺可不行，谁让他是皇后从小养大的皇子，行同亲生，也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楚贺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直接坐到了楚戈旁边，看也不看就接过茶盏啜了一口：“三哥，那件事你可得帮我上心，下一个渡口我就下船，全交给你了。”
“那二十匹能跟着鼓点走路的马是给你王妃的？你这么上心，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岳父？”楚戈语气闲适地开口，又给他添上一盏茶。
楚戈话中所说的王妃正是两年前嫁进永乐王府的太尉嫡次女曲茗薇，而岳父所指的正是太尉曲寿。
“好马博佳人一笑，千金令岳父开怀，两相兼顾有何不可？”楚贺笑了笑，一副“你这样的人不懂”的表情。
楚贺和楚戈的关系是不错的，可以说兄友弟恭，至少楚贺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至于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楚戈与他无争，却也是他将来接掌大周不可缺少的助力。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财神爷总能在你最希望的时候帮你还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听说那批马是走失了，可也说不准是被马匪劫了，万一找不回来，你待如何？”楚戈淡淡地问，对这些马并不感兴趣。
“拿人问罪。”楚贺冷笑了一下，放下茶盏，“这是王妃给岳父贺寿的献礼，出了事必须有个交代。”
“我知道了。”楚戈简短地应下，抬眸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两年前你最先要订婚的人是曲寿的嫡长女，几日的功夫就换成了嫡次女，就不觉得突然么？”
“你说的是那个曲茗……什么来着，她都和柳相的长子去阴曹地府成其好事了，还关我什么事？”楚贺漫不经心地道。
“那件事有问题。”楚戈语气冰冷，目光中更是透着寒，刹那间让人如芒刺在背。
楚贺被他看得不舒服，不得不正经起来：“那又如何？我要娶的是太尉嫡女，茗薇难道不是？再说了，那个曲茗什么的我就见过两回，说过一回话，曲老头都没说什么，还能指望我一个王爷为她伸冤守节？”
见楚戈擦拭着琴弦不说话，楚贺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你就是太嫉恶如仇了，世上的事哪是非黑即白的，为一个陌生女子抱不平有什么意义？父皇总说你棱角太省，容易树敌，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保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前面镇上的渡口到了，侍卫和渡口的人打了旗号，福船缓缓停下，一艘小艇驶了过来，福船下了锚，搭下梯子。
“回了亦都，父皇的身体要你多挂心了。”楚戈敛住一身寒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送客。
“那这件事可就交给三哥了。”楚贺也没有多留的意思，他还得赶回亦都。
楚戈颔首，看向准备好接人的小艇：“船到了，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