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十四年七月初五 亦都 西郊
“你们……走开,不要过来,父亲救我!”
曲茗悠穿着一身青色银纹华服拼命挣脱几名健妇的围堵,冲进曲家别院求救。
这日她参加完皇子妃采选,就被父亲曲寿唤回别院,可是刚到门口就被一群人围住,套上了这套嫁衣。
只是这嫁衣把她送往的不是受人恭贺的婚仪,而是与权相柳士铭长子柳安的冥婚!
“快,关门!”
曲茗悠大喊着,顾不上看护卫有没有把门关上,直接冲进内堂。
曲寿是大周太尉,手握重兵,纵使别院清冷,护卫也是极为精干的,她逃进来就安全了。
内堂上,曲寿翻看着一本棋谱出神,她继母所出的嫡妹曲茗薇正拿着一块肉干逗弄着一只浅茶色耷拉着耳朵的胖兔子。
“胖宝,那个不能吃。”曲茗悠一看就急了,唤住自己的宠物。
“长姐,你勾引柳安在前,为了做王妃狠心逼他自尽在后。如今柳相知道一切,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安排你和柳安一起上路,让你得个丞相大公子夫人的名头,你还回来做什么?”
曲茗薇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将肉干扔到一边,仪态万千地走到曲茗悠面前站定。
“我没有,什么柳安,我根本不认识他!”曲茗悠争辩着。
不对,曲茗薇怎么知道刚刚才在府外发生的事……
曲茗悠看向神色平静地曲寿和一改往日态度的曲茗薇,眼中渐渐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痛。
“茗悠,你做下这样的事,为父也保不了你,你就随柳安去吧。为父已经和柳相说好了,让你们风光大葬,同享后人香火。”曲寿沉痛地说道。
“父亲,我没有,您相信我,我只在宫宴上见过他,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曲茗悠带着哭腔不甘地解释着。
“长姐。”曲茗薇打断了她,将一个木盘拿到她面前,“这可是你赠予柳安的贴身匕首和书信?”
一边是一直由她珍藏的曲氏家传护身匕首,一边是用她的字迹写就而她却从未见过的书信。
“是你,是你对不对?除了你,没有人能拿到这些。”
曲茗悠痛苦地浑身颤抖,她自幼丧母,继母陶氏对她的好胜似亲生,曲茗薇又一向乖巧疼人,她早就把曲茗薇当成了亲生妹妹,一点防备都不曾有过……
“父亲,您救救女儿,是她害我,是她……曲茗薇,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
父亲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曲茗悠绝望得语无伦次,浑身颤抖着扑向曲茗薇。
曲茗薇回身一避,躲到了曲寿身侧:“父亲,女儿都说了,长姐是不会答应为曲家牺牲的。”
“论样貌性情,论计谋胆识,你都不如茗薇,只有茗薇成为太子妃才对曲家最有利,为父也才能有机会成为我大周第一位大司马。”
“事已至此,柳相是一定要杀一个人的,这个人只能是你。茗悠,你就……这一世算为父对不起你……”曲寿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父亲,您怎么可以……”
最爱她的父亲居然让她为曲茗薇顶罪?曲茗悠想要追出去,可一动就觉得浑身绵软,瘫软在地上。
“长姐,马车里的糕点可合胃口?那是母亲亲手做的。”
“没错,与柳安有私的是我,做个相府少夫人也不错,可谁会放着太子妃不做,去和一个只会琴棋书画的呆子厮守一生呢?”
“你只会和那个疯道士谈什么万物有灵,真是没用,曲家的未来还是交给我吧。”
“曲茗悠,你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你的胖宝也是我的了。”
曲茗薇娇笑着,拽着胖宝的耳朵把它从椅子上扯下来,炫耀地摸了摸它的大脑门。
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疼爱有加、谦和甜美的妹妹吗?
是她有眼无珠才对,曲茗悠失笑,意识开始涣散,她想伸手摸摸胖宝,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柳安真的是自尽的么?”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曲茗薇低笑着得意地说:“当然……不是,我在他的酒里加了迷药,找人造成他自尽的假象,再用这些证物让柳相误会和柳安有私的人是你。”
“柳相盛怒之下不会细查,而且以他的手段,一定更喜欢私刑……长姐,等你死了,我一定多给你烧些祭品。”
如果昭王楚贺不会成为太子,如果曲家没有觊觎太子妃之位的机会,曲茗薇或许会嫁给柳安,毕竟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会比权相柳士铭之子更尊贵了。
但是没有如果,为了太子妃之位,曲茗薇选择了一箭双雕,先杀柳安,再除掉她……
好,好,真是她的好妹妹,曲家的好女儿……
她并非比曲茗薇差,只是她不愿去争、去算计,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她的罪,让最疼爱她的父亲都放弃了她。
柳家派来执行冥婚的人进了内堂,一边一个拎起曲茗悠就走。
曲茗悠只看到面露哀伤的曲茗薇离自己越来越远,又在她将要看不见她的时候露出了得意的笑。
曲茗悠被拖到别院外半山腰的平地上,那里放着一口棺材,还挖了一个大土坑,里面已经放了一具棺椁。
“可怜我的安儿被你勾引,以为你入宫是被人逼迫,竟然伤情致死!把这个水性杨花、攀龙附凤的女人给我拉进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柳士铭此刻愤怒得浑身颤抖。
“柳相,您也不过是个瞎子、聋子!”
曲茗悠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柳士铭,然而因为药物作用,她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出最后的话。
“我曲茗悠此生行事端正,自问无愧于心,今日赴死,实为形势所迫。天地日月为证,我以我枉死的性命诅咒害我之人,生不得所求,死必万刀加身!”
曲茗悠被押进棺内极尽奢华的陪葬珠玉当中,看着上方刺目却再难见到的阳光,双目充血,本能地呼号着。
“真的不是我,你们会后悔的……”
随着一声闷响,眼前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曲茗悠在棺材里不停地抓挠、嘶吼起来,不顾十指流血,不顾喉咙嘶哑。
然而她等来的只有铁钉敲入棺木的声音、下棺时的下坠感,还有一铲铲落下的黄土填补了棺盖缝隙的窒息……
“吾儿,为父让她下来陪你了,你在天之灵,早登极乐。”
柳士铭的哀嚎声隐约传来,这是曲茗悠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从此,再没有风声、水声,没有父亲、夫人和二妹茗薇,也没有了她捧在手心里的胖宝,属于她的一切就此烟消云散。
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曲茗悠的呼吸变得急促,然而她的不甘依然没有消弭,她仍旧在疯狂地抓挠着,直到失去最后一点意识。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脱下家丁衣饰的侍卫们退下,一队匠人被换了上来,他们以最娴熟的手法,一夜之间打造一座新坟。
而在这时一位浑身酒气的道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墓前,他手中的酒葫芦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三个字——玄清子,嘴里随意地哼着几个句子。
“来世吾不求,惟愿今生欢,善恶终有报,因果从头来……”
“女公子,你不该在这儿,还有胖宝,在哪儿,在哪儿呢……万物有灵,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