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戈终于动了，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向前倾了一些，目光沉沉地压下：“季姑娘是本地人，应该知道马匹的去向可能并不简单吧？”

南疆的马匹交易在大周赫赫有名，连带着滋生了很多营生，比如负责行情和交易搭线的马匹掮客，专门给马匹和牧犬瞧病的医士行……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凡事有明便有暗，暗地里的黑市和劫掠马匹的生意从来没有停止过。丢失的那批马无论在哪里都是紧俏货，即便当时走失在了沼泽林里，也会有人铤而走险将它们“捞”出来。

换句话说，要把马找回来，将要面对的未必是沼泽的危险，反而很可能是黑市的马商，甚至是劫走马匹的劫匪。

“民女知道，只是在南疆除了林家，就只有季家称得上三代同体的司牧世家，在乌啼城，凡是和马匹、草粮有关的人，都要给几分面子。民女要去找马，并非莽撞，而是……”季华裳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楚戈好整以暇地反问：“你有把握？黑市和马匪，就凭你一个姑娘家？”他略微顿了一下，忽然嗤笑，“也对，找不回来是死，去碰碰运气，就算不能全乎着回来，倒也有几分机会。”

“什么意思？”季华裳眉心一紧，按理说找不回来，也不至于丢命才对。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季华裳抬头的动作不觉大了一点，一下子对上了楚戈如墨如潭的黑眸。她仍然半伏着身子，维持着行礼的姿态，看到他险些哆嗦了一下。

他眸中平静无波，却有一种隐隐的威压，而就在那一刹，她似乎还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虽然只是一瞬，但她确定自己看到了。

楚戈轻笑了一下，继续把玩起那只算不上精致的茶盏，开口的是沉不住气的孟成安。

“这批马是永乐王给王妃的芳诞礼，怎么样，知道事儿大了吧？”

季华裳愣了一下，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永乐王妃……是不是曲太尉的嫡次女？”

曲茗薇就是心心念念的想做永乐王楚贺的王妃才害死了她，两年过去了，楚贺显然还未登上太子之位，就是不知道曲茗薇有没有如愿？

孟成安不屑地点了下头：“还知道这个，不算太傻……那你还不直接领罪？”

果然是她！季华裳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克制住四肢百骸泛出的战栗，重生一世，被活钉入棺中的绝望和痛苦，轻易被这个名字唤起。

曲茗薇，她曾经托付真心和亲情的好妹妹，当上了永乐王妃，还似乎过得不错，为了她的芳诞礼，连楚三爷这样的人物都要纡尊降贵到季家问话，而她却只是一个一脚踏进牢门的司牧监之女……

但只是顷刻间，季华裳就恢复了镇定，对着楚戈道：“楚三爷，民女不知道您这位手下是怎么了，丢了马不去找，一个劲儿地劝民女领罪。好像民女认罪受罚，您脸上就能有光了似的。”

“民女保证一定竭尽全力，只要三天，民女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伶牙俐齿，起来吧。”楚戈直视着她的眼睛，“他也是不想让你白受罪，记着，小丫头，我只认结果。马找不回来，你随我回亦都复命。”

“好，一言为定。”季华裳没有丝毫犹豫，说完看了孟成安一眼，就退了出去。

孟成安眼看着季华裳的身影消失在二门，撇了撇嘴：“你真觉得她能把马找回来？依我看，这根本就是瞎耽误工夫，你给她机会，不会是对她有兴趣吧？”

“想什么呢。”楚戈神情舒缓下来，老神似的看了他一眼，“南疆这边的马匹辎重事务缺个人手，试试她。”

“她？一个女人？嘿。”孟成安挠了挠头顶，万分不解，不就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么？

“要不要试试，论眼光，你我二人究竟谁的准。”楚戈站起来往外走，远远地看到季华裳没有走远，侧身站在二门外回廊的廊柱后面发呆。

有那么一刻的晃神，楚戈脚步一顿，只觉得这样的侧影和神态异常熟悉，就好像记忆里曾经的某一刻，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倚在亦都某座府邸的游廊上神游……

楚戈停在那里，丝毫没有留意到头顶的树枝一动，掉下黏糊糊的一小坨鸟粪，好在孟成安把他往旁边拽了一把，才堪堪避过。

季华裳正好在这时转身，将这一幕收在眼底，方才被他压制得无处宣泄的闷气一扫而空，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随即捂住嘴，没有空理会两个男人会说什么，快步溜之大吉。

季华裳方才没有急着离开，是想看看这两个人会不会留下用季同让人精心准备的膳食，结果在意料之中，他们没有，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看来他们和季家没什么交情，这也没什么，只要他们还想要那批马，她就有办法和他们搭上关系。她这么做并非贪图富贵前程，而是她太想知道亦都的消息，太想念那些戴着面具欺骗、辜负了她的人……

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季华裳忽然想起那位端严的楚三爷差点儿被鸟粪砸到的样子，真是够狼狈的，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唉，无论什么人都有走背运的时候，她不相信她会走一辈子的背运。

脚下的青砖小径通往招待贵客用膳的厅堂，两个丫鬟拎着食盒正要往里面送吃食，季华裳看准了其中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迈开步子走了过去，直接将她手里食盒的盖子掀开一角。

“好香的杏仁糕，给两位上使的？”

“哎，你别碰，弄脏了还怎么给上使吃。”拎着食盒的丫鬟彤玉来不及做声，反而是她身旁的紫兰伸手阻拦。

彤玉又拦了紫兰一下，憨憨地笑着说：“刚蒸出来的，厨房还有，奴婢给大姑娘留了两个，一会儿您去拿。”

“你又给人留东西，不怕三姑娘掌你嘴，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夫人。”紫兰剜了季华裳一眼，指桑骂槐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