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纵身从混元舟一跃而下,踏至广场地面。然放眼望去,方才遥望銮殿时尚不觉如何宏大,如今近距一看,发觉这座銮殿奇巨无比,东西横跨,近乎占据云海七成面积。其构红砖璃瓦,富丽堂皇,殿堂门楣横挂一张枣红匾额,上书着“玄霄殿”三个金色楷字,龙飞凤舞;殿檐四角分别雕出三龙戏珠,栩栩如生,如欲飞跃。
呆望一阵,忽然陈道远拍他肩膀道:“走罢,却在发什么愣?”张青奇道:“我们这是去何处?”陈道远道:“先登记你的名字,之后便正式成为玄霄弟子。”张青四周张望一番,又问道:“师兄,为何此处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这个大殿是用来做甚么的?”
陈道远答道:“此殿名‘玄霄殿’,乃玄霄教外殿,平日用来接待其他门派客人,而门内若是协商召集弟子,却是不用此殿。至于此处为何没人,皆因此处乃玄霄门口罢了,我们此时仲尚未真正入内。”
张青微觉吃惊,不停张望四周,一面紧紧跟着陈道远身后亦步亦踱。待两人行至大殿外东面尽头,往北一拐,登时瞧见一座拱门,里面是一片翠竹茂林。只见两旁绿竹林立,中间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蜿蜒小路,一直拐往东北方向。
张青视线被竹林遮住,瞧不见另端景象。走得片刻,待转东面之后,便见拱门另边正方隐隐有条云梯。出得竹林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一条长长云梯贯通东西,不知其长,宽约丈余,横跨天际,通往另端云海。
陈道远轻轻摩挲张青的头,长笑道:“瞧见了么,对面那处才是我玄霄真正所在。”张青伸头俯望,却见云梯之下,凌霞飘渺,直若无底深渊,念起自身位于九霄云端,不由心中害怕,转头道:“师兄,这里……危险的紧,我们不如……飞过去罢。”
陈道远摇头道:“这可不成,玄霄内处被设下禁止,一切弟子均不得飞行抑或使用飞行法宝。”张青不由脸色发青,难为道:“那可怎么办,莫非真的要走过去么……这云梯确实牢固么?”
陈道远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你这胆小鬼,我来玄霄教这么多年,还未曾听闻有人从这掉下去,你愿意做第一人么?”
张青顿时怒道:“你才要做第一人!”说着,便慢慢走上云梯,双腿兀自发软。陈道远哈哈一笑,伸手牵住他胳膊,两人并肩子同行。行至云梯中段,张青却也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任由陈道远牵着,偷偷望下看一眼,不禁头皮发麻,又慌忙抬起头来。
待到走近,此处云海景物亦逐渐清晰起来,张青顿觉先前玄霄外殿与之相比,无疑于小巫见大巫。不但面积大了十倍也不止,且只见一座大殿正居云海之央,虽不及外殿宏大,但也相较不远。陈道远一面走着,一面手指比划,不断解说。原来此座大殿乃玄霄内殿,为门内议事商榷所用。大殿西北之方倾有一小潭泓水,名为天池,水波粼粼,岸边树影婆娑,数位青袍道人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然正央西南方有一座木塔,名为重凌塔,乃外门执事弟子抑或长老处理私事琐事所处。而东面却是数座象牙圆塔,矗立云海之上,为藏书所置,平日弟子尽可来此借阅博览。
张青顿时奇道:“玄霄教这么多弟子,数达万余,却是居住何处?”陈道远道:“你可曾听过芥子空间么?”张青摇摇头道:“不太清楚。”陈道远又道:“此间不急,先暂且不说,待你记名后便知。”
两人走入重凌塔中,只见塔中呈八卦格局摆设,而第一楼却是空了出来,花岗地面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塔门右边阶梯呈螺旋状,一圈一圈往塔顶拧。张青抬头仰望,但见天花板上亦画了一个太极图形,与地面遥相呼应。正打量间,又听陈道远低声嘀咕道:“登记名字之处,应当是三楼。”便拉着张青的手,沿阶梯走上第三楼。
待上到三楼,便见左手边一道铁门,陈道远伸手一推,只听一声“咯吱”刺耳之声,缓缓开了,便拉着张青走了进去。屋中甚为简陋,空的酒葫芦胡乱扔了一地,弥漫出浓浓酒味。而一双肥胖赤足,右下左上搭起,搁在一张破旧木几之上。只见一个大胖道人身着一袭青袍,皮肤倒是白皙,但发髻散乱,胸襟处领口随意披开,露出绒绒胸毛;他背靠着一张长木椅,手中尚捏着一只酒葫芦,正兀自呼呼大睡,口角涎水长流,鼾声若雷。
陈道远面上肌肉倏地隐隐跳动一下,他伸出食指关节轻轻磕了磕木几,重重咳嗽一声。不料那胖道人只是闭眼嘟囔几句,头一偏将又呼呼睡去。陈道远登时七窍生烟,勃然大怒,将右手虚空一劈,只见胖道人倚靠的长木椅忽地“哗啦”一声碎的七零八落,残木散落一地。
胖道人重重摔在地上,“哎哟”一声大叫,如弹簧般跳将起来。张青见他身材滚圆如桶,动作竟如此敏捷,顿时大感意外。那胖道人狼狈之下,正欲发火,见陈道远面相熟络,于是眯着醉眼凑近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换上一张笑脸,不待陈道远开口,便躬身道:“原来是陈师兄到了,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什么风把陈师兄吹过来了。莫非陈师兄肚中酒虫捣乱,来师弟这偷酒喝了?师弟一贫如洗,就是私藏些许桂花佳酿,实乃玄霄一绝,陈师兄若是不尝一口,定会后悔。我且瞧瞧……唔……”
那胖道人眯着一双小眼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那堆空酒葫芦上,神情顿然尴尬无比,嘿然道:“这……这个……桂花酒,嘿嘿,师弟却是糊涂了,昨晚竟是喝得一滴不剩,嘿嘿……这……”说着双手交错一起,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眼瞧见陈道远旁边的张青,奇道:“陈师兄,这个小孩却是……?”
陈道远怒哼一声:“莫师弟,也不是师兄多嘴训你,好似你这般懒惰贪杯,屡坏大事,师伯也不知头疼多少次,你怎地就是不改掉这些个臭毛病?”
莫师弟搓着一双胖手,振振有辞道:“唉,若是能改,师弟早便改了,但这酒虫实为磨人,师弟若是一天不喝酒,简直比死了还难过。师兄你也知道,吾等修道之人,最求心平气和,师弟若是不犯酒瘾,定然如万蚁噬身,更虞走火入魔……”
张青暗自奇道:“世上竟有如此嗜酒之人,此番大道理说将出来,陈师兄竟是反驳不得。”陈道远听他啰啰嗦嗦一番歪理,甚觉头疼,便大袖一拂,道:“闲话休提,这小孩名叫张青,乃我新入师弟,此次来却是为他登记姓名,入我教派。”
莫师弟见这小孩年纪幼小,又见他与陈道远瓜葛不浅,一面暗揣两人关系,一面对张青笑道:“善,我名叫莫阶久,你叫我莫师兄便是。”张青不由乐道:“莫阶久,莫戒酒?还真乃人如其名。”当即恭敬一声道:“莫师兄你好。”
莫阶久见他声甜乖巧,心头大乐,忙道:“我瞧张师弟根骨清奇,面相富贵,日后成就定然卓越不凡,到时切莫要忘了师兄便好。”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本残旧姓名簿,半厚不薄,青色封面油迹渍渍,也不知多久岁月。莫阶久将姓名簿翻开,但见页面泛黄,字迹模糊,不由眯起眼睛细细翻阅。
少顷,他眼神一亮,道:“找到苏师叔了。”张青凑过一瞧,见苏扬亮的名字下尚有几个名字,但年时久远,瞧之模糊。莫阶久抓起木几上一支分叉狼毫,在最下面那处名字下细细写上“张青”两字。
“成了。”莫阶久“啪”一声合上姓名簿,又放回袖中,笑眯眯道:“恭喜张师弟,以后便同是玄霄弟子,成了一家人。以后若是闷乏了便来找莫师兄,莫师兄定带你去品遍世间美酒。说到这个酒,莫师兄可不是吹牛,除了桂花佳酿之外,尚有……”
陈道远不禁头大如斗,无奈道:“事已办成,这便要告辞了。”一把拉过张青,夺门而出,身后兀自传来莫阶久喋喋不休的声音。
走出重凌塔,张青笑道:“这位莫师兄倒是一个妙人,连陈师兄也招架不住了,倒合我意气。”陈道远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莫师弟从小极为聪颖,天赋过人,人品修为更是出类拔萃,只可惜……”说到这里,顿欲言又止。
张青微怒道:“可惜怎么了?陈师兄你总是说话说一半,这般调我胃口,很有趣么?”
陈道远摇头道:“非也,只是此是情形甚为诡异,便连众位师父师伯对此事也是绝口不提。不过我倒是隐约知其因由,还是师父无意所透露。”
张青忙问:“却是什么因由?”陈道远摆手道:“这事以后再谈,先带你去见师父。”
张青听得此话,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悄悄攥紧了小拳头。陈道远见他拘谨样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勿要害怕,师父待人可是相当和善的,见到你定会欢喜不已。”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来到内殿附近。张青一路只见稀稀拉拉几人,不由奇道:“陈师兄,怎么路上这么少人,却都到哪里去了?”陈道远笑道:“勿急,你稍后便知。”
陈道远拐了几步,走到内殿外东面一侧,便停住脚步。张青一目望去,但见地上一个八卦图案,大小堪容一人。陈道远伸手指着这个八卦图案道:“这便是传送阵,是玄霄师祖用无上神通生生开辟芥子空间而成,此乃兑巽之阵,对应东南青龙之位;除此之外,尚有震艮、巽坤、艮坤三阵,分别对应东北玄武、西南朱雀、西北白虎之位。”
张青一头雾水,道:“难怪我觉得有点眼熟,刚一路走来,倒是瞧过几个这种劳什子图案,略有印象。只不过这些什么芥子阵却又有什么用处了?”陈道远摩挲着下巴,莞尔道:“你踏上去便知。”
“哼,踏便踏,我还不信你会害我。”张青暗自忖度,一脚踏了上去。刚踏上去后,忽觉眼前一片漆黑,心中登时大骇,欲要放声大喊,喉咙却无点声音,周体轻盈,如若鸿毛,只感浑身血液均往心口淌去,顿觉胸闷郁结,不知自己身至何处;但顷刻之间,眼前又蓦然大亮,足下重新踏上实地。
张青吓得手足俱软,顿感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只觉逃出生天,不由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中已将陈道远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一面喘着气,抬头瞧向四周时,却不由呆了。此时才发觉自己身处花草丛中,一片鲜艳活勃之气,春意盎然;眼前内殿已然消失不见,眺眼望去,远处乃一处山湖奇景,湖面如镜,不时飞过几羽白鹭;苍山滴翠,将湖泊连绵环绕,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山峰之巅只见氤氲缭绕,不见其峰,直若让人恍入仙境之中。
张青兀自呆望良景,忽觉肩上搭上一只大手,扭头一看,却是陈道远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他原本肚皮早已杜撰好了骂辞,打定主意大骂陈道远一顿,但蓦然见到如此奇景,心中怨忿登时消了大半,一句话到嘴边竟成了:“陈师兄,此处便是你从小修炼的地方么?”
陈道远呵呵一笑,道:“不错,我从小便是此处长大,此处景色漂亮么?”张青微微“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陈道远微闭双目,屹然不动,清风阵阵,吹得二人衣发飘飘,张青也轻闭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
半晌,张青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叹道:“芥子空间实在太过神妙,玄霄师祖真乃神仙中人,竟创出这别有洞天之法,当真令人向往不已。”陈道远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玄霄教弟子虽无其他门派弟子那般数量杂多,但论及实力,却足可稳居前三。”张青却是不信,只当他又来胡吹大气,但转念一及,自己已是玄霄弟子,也不好拆了自己门派的台,便没好气道:“走罢走罢,快带我去见师父。”
二人沿着花间小路一路向西,曲径通幽。约莫走了五、六里后,远处可见一座简陋大堂,但见四周浓荫环抱,景致幽致。门旁隐隐可见一个绿色人影,却是一位妙龄少女,约莫二八年岁,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仿佛天地灵气所聚集而生,相较之下,堪堪将翠竹比了下去。
少女遥遥便见陈道远携着张青缓缓踱来,不由大喜过望,顿然喜笑颜开,也不顾仕女形象,连忙跑向二人,轻笑道:“大师兄,你回来啦。”声音清脆婉转,犹如百灵吟唱。
陈道远颔首笑道:“不错,来来,我便介绍一下,这个小鬼就是你的师弟,姓张名青,你以后叫他张师弟便是。”又扭头对张青道:“这位妹子闺名苏诗妍,便是你苏师姐,你切勿喊错,乱了辈分,还不向师姐打招呼?”话说之间,苏诗妍已弯腰对张青盈盈笑道:“张师弟你好,初次见面,也希望大家日后相处愉快。”这一笑如若春花初绽,冰雪消融,张青嗅得她身上弥散出阵阵若有若无的肌肤之香,眼中尽是苏诗妍盈盈笑靥,心中忖道:“莫非这是个仙女儿么?怎地这般灵秀。”
他正兀自发呆,只觉后脑勺一痛,见是陈道远拍自己脑袋,顿时怒道:“你干什么?”原来陈道远见他一声不吭,爱理不理模样,便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待见张青回过神来,便对苏诗妍尴尬一笑:“师妹勿要介意,这小鬼头面冷心热,尤为怕生。”
苏诗妍见他嗔怒模样,心中顿觉有趣,抿嘴嘻嘻直笑。张青行了一礼,道:“师弟张青,拜见苏师姐。”苏诗妍笑道:“好说好说,千万不要客气。”又听陈道远笑道:“今个大门紧闭,却是有客人来拜访师父么?”此话一出,苏诗妍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撅了嘴巴不说话。陈道远察言观色,呵呵笑道:“且容师兄猜上一猜,莫不是月华师叔又带张师弟提亲来了?”
苏诗妍小嘴一扁,不悦道:“正是,三天五头跑将过来,真是烦也烦死了。”陈道远长叹一声:“月华师叔也忒为固执了,那张耀宗师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苏师妹若是嫁过去,不等于嫁给一块木头么?”
苏诗妍顿时涨红了脸,嗔道:“谁要嫁个那个木头了?哼,我才不要嫁呢。”
话谈之间,只见大堂木门蓦地被推开,只见两位青袍道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前头那位道人中年容貌,面目清癯,身材中等,此时却是面沉如水,手执雪白拂尘,当是月华;后面那位道人却是少年模样,眉清目秀,双鬓如云,身负一把炎红长剑,神采飞扬。
那少年道人一见到陈道远三人,顿时双眼发亮,高叫道:“陈师兄,小弟苦等你多时,终于将你盼回来了。来来来,便在此处大战三百回合,且让小弟瞧瞧陈师兄修为进退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