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丈余宽的木案并排放着数十支白色长生烛,在这偌大的密室中摇曳闪烁。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东北方有支长生烛“噗”一声熄灭了。
“马元义已死,雒阳的内应计划也失败了。”
张角转过身来,脸上虽然带着微笑,那双眼眸中却殊无笑意,冰冷至极。而面前则是一众长老,均神色凝重。
“教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请明示!”张梁那圆脸上满是忧虑,一袭湛蓝袍子胸口绣着一个大大的“人”字。
“人长老不用着急,读书人临山崩而面色不改。”张角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肩上黑发,道:“既然这计划已经失败了,当今之计,唯有提前起义。”
“不错,既然官府已经下令抓人,就要趁他们兵力未齐之前先发制人。”张宝摸着下巴思量道,灰色宽袍背后绣着一个“地”字。
“说得好!全国起义,便在三日之后!我是不会束手待毙的,即使是谷殄弥的命令也一样!”张角脸色蓦然一沉,一身华袍无风自动,浑身迸发出一股惊人气势。
张宝张梁相视一眼,眼中均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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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逝去,天色微明,只得几晕明霞翩浮婉流。
昔日马府那般森严肃穆彷佛历历在目,如今已是断桓残瓦,黑漆漆的檐壁碎片散落一地,里面的尸体早被汉兵运走,到处一片凄凉悲惨景象。
张青望着这片废墟,默然无语。
战火纷飞的乱世年代,经过无情杀戮的洗礼,一个王朝被拉下马来,而新的王朝屹然而生,却也往往代表着千万百姓家破人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人生便是如此无奈,上战场拼死拼活,将一条条大好性命丢在沙场之中,却成了别人登基的垫脚石。
张青重重叹息,转身混入川流的人群中。此间人来人往,彷佛无人注意到马府的惨景,尽管昨夜闹出那般大的动静。
三日后,九州大地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数十万黄巾军纷纷揭竿而起。以苍天为号,奉张角为天公将军,率先发起攻势。起义初始竟是勇猛无匹,势如破竹般攻城夺邑,先杀太守褚贡,后破右中郎将朱儁。
一时间黄巾军凶名远扬,汉兵接连败退。彼长此消,黄巾军心更盛,前线不断传来捷报,先是汝南黄巾军大败太守赵谦,一个月后幽州刺史郭勋和太守刘卫被杀害。汉朝在连番打击之下,丢掉多个郡城,已是岌岌可危。
“影姬,张角果然叛出无机宗了。”灵帝透过窗棂仰望天穹,微眯着眼道。
“谷殄弥这人睚眦必报,恐怕张角……”画中人轻轻一叹,欲言又止。
“张角天生奇才,不仅有运筹帷幄之能,一身修为更是高强。他这般有恃无恐,怕是已有了对付谷殄弥之计。”灵帝双指屈起,叩着窗棂道。
“他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反抗罢了。谷殄弥此人有多可怕,想必大人比我更加清楚。”
“不错,或许是本座多心了。不过本座总觉得张角此人绝不简单,恐怕不会甘愿束手待毙。”灵帝双眉一蹙,随即释然:“罢了,此事与我也无甚关系,只需静观其变。”
“大人,影姬有一请求,可否念在影姬往昔一番苦劳,放走那个人?”画中人美眸中流露出一丝幽怨。
“不可,那小子虽是男人,却是天生九阴体,再适合修炼幽泉殿魔功不过,你的请求,本座不予。”灵帝似笑非笑地瞟了画中人一眼。
画中人抿嘴不语,眼中神采瞬间黯淡下来。
灵帝瞧在眼里,只是淡然一笑,缓步走入寝宫中央,突地朗声道:“你们几个,进来罢。”
彷佛空间倏尔被扭曲一般,眨眼间便凭空出现四个人,分别为白洛生、余禄、马宗祁及一名红袍白发老者。
“参见殿主。”四人连忙恭谨道。
“白洛生,你干得不错,居然搜集到了这么多怨灵。”灵帝瞥了他一眼,神情木然。
“多谢殿主!”白洛生深知黄蜃性情喜怒无常,是以暗擦一把冷汗,低声道。
“马宗祁,你父亲逢此大难,莫非不想为他报仇么?”灵帝忽然转头问道。
“禀殿主,我父亲之死,乃是谷殄弥一手造成,小的即使想报父仇,也是有心无力罢了。”马宗祁耷拉着脑袋,目光闪烁道。
“好,从今日开始,本座收你为徒!”灵帝嘴角一扬,突道。
“徒儿马宗祁在下,拜见师父!”马宗祁心中大喜,连忙跪地拜倒。白洛生等人却是大吃一惊,眉头微蹙,但又不敢有异议,只能各自暗暗揣测黄蜃心思。
“你起来罢。”灵帝不再看他,转身端坐床榻上,微笑道:“本座此次让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要怎生对待那小子。”
说罢右手轻轻一挥,只见东北处墙壁忽然发出轻微声响。少顷,那堵墙壁缓缓升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暗门。
片刻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肩上还扛了一人。
灵帝颔首示意道:“薛克竞,把此人丢过来。”
那大汉身高起码十尺有余,说话声音犹如铿锵金鸣,沉声道:“是,殿主。”
马宗祁见这人倒在地上,兀自昏迷不醒,不由奇道:“师父,你对唐周这小子做了些什么?”
灵帝将食指轻放在唐周前额,低声道:“没什么,不过暂时封闭了他的六识罢了。”
话说之间,灵帝指尖蓦然冒出一丁绿光,顺着唐周前额伏流直下。不多时,那绿光渐渐黯淡下来,直至完全消失。
“咳咳……”唐周先是一阵咳嗽,复而睁开双眼,迷茫道:“这是何处?”
“你醒了?此处乃朕的寝宫!”灵帝低头望着唐周,一脸微笑道。
“你……你是皇上?我怎么会在这里?”唐周吃惊不小,以肘撑地,艰难爬起身来。
“唐周,我们又见面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
“马……马公子?”唐周循声望去,见马宗祁面色不善地冷眼相望,登时眼皮一跳,心虚道。
不料当他目光落在那红袍老者身上时,突然面色一变:“是你?你是幽泉殿三长老敖煌!”
“小子记性不错,我们仅见过一次面,还能认出老夫来。”敖煌双目微睁,面无表情瞧着唐周。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唐周也不顾周围众人,蓦然激动起来。
“老夫既然答应过你,又怎么会食言?”敖煌轻叹一声,伸手往唐周身后一指:“你瞧,她不是好好地活着么?”
唐周浑身一震,倏然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女款款而立,面带忧郁神色,美眸中流露出一丝落寞。虽非倾城之貌,却也是肤如凝脂,齿如瓠犀。尤其是那少女一股柔软气质,令人忍不住想拥在怀中怜惜一番。
唐周瞧得口干舌燥,脑海中彷佛“嗡”地一响,失声道:“缨缨姑娘……缨缨姑娘!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心头陡然间一阵狂喜,拍手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灵帝望着墙上那幅空空如也的仕女图,默然无语。
缨缨却是眼神茫然,轻启朱唇刚要说话,见唐周几步冲来,眉宇间欣喜若狂,便要伸出手来握住自己柔荑。
殊不料,这一握竟握了个空。唐周的左手直直穿过缨缨的皓腕,五指并拢,紧紧攥住一把空气。
唐周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死死地盯着缨缨那娟秀的面孔,转身对敖煌怒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骗我!”
敖煌居然也不生气,只是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小子,她根本就没有死,又何来还阳一说?”
此时缨缨轻叹一声,开口歉然道:“唐周,我以前欺骗了你,真是对不住。”
唐周霍然转身,双拳捏得紧紧的,哑声道:“你说什么?欺骗我什么?”
缨缨瞧他脸色难看之极,不禁蹙眉道:“我本名乃叫琉影,乃黄蜃大人部下,缨缨只不过是我在马府的化名罢了。”说到后面,声音渐低,宛如窃窃私语。
唐周愣愣望着琉影,苍白的脸上露出惊愕神情,如同遭雷击般,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抖抖嘴唇,吐出一句话来:“你是跟我闹着玩的,对不对?”语气已带上些许哽咽。
琉影顿时默然,也不说话,只是缓缓走到灵帝身后,转过身去再也不瞧他一眼。
唐周面如死灰,怔怔流下泪来,指着灵帝道:“你不是皇上,你……你就是幽泉殿主黄蜃!”
灵帝也不隐瞒,微笑点头:“小子说得对,本座就是黄蜃。”
唐周双膝跪地,仰天叹道:“枉我白活了这么多年,连这些小计谋都看不穿,实在是死有余辜,我又有何面目去见马大帅?”说罢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要往自己心窝捅去。
“不可!”琉影猛然回头,失声惊呼道。
灵帝微微摇头,伸指轻轻一点,只见唐周动作彷佛被瞬间定格一般,如石雕木刻般一动不动。
琉影好像意识到方才的失态,抿紧朱唇,不再说话。
灵帝缓缓阖上双眼,复又睁开,沉声道:“本座会将他这段记忆消除,不过……”他转过头来,神色木然,眸中却是精光闪烁:“本座更加希望你能够忘记他,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