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素来兴盛,虽无雒阳帝都般繁荣,却也是一座悠久名城。但如今世道生异,城内人人皆感危机踵至,是以城中戒备森严,不时可见官兵在街上四处抓人,一派萧索景象。
张青身着粗布麻衣,进城之前先用泥土将脸颊抹黑,立即模样大变,若不是细心看去,根本不会瞧出他原本面目。
如今百姓若要进城做些买卖,还需得接受严加盘问,因此他也不敢从大门进入,便在城外觅处静地悄然打坐,以待天黑之时偷偷潜入城中。
时辰飞逝,待到亥时,早已月明星稀,墨染苍穹。此时邺城中静谧无比,人们早早睡下,街上只有几队官兵在漫游巡逻。
张青潜入城墙边上,略一提气,便纵上城墙顶端,见四周无人,便从墙顶跃入城中。不料甫一落地,耳边便传来一阵鼻中喷息之声。张青扭头一瞧,却见是条一米多高的獒犬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眼眸中闪烁幽幽冥光。
这獒犬平日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蛮横惯了,便打算欺负恐吓一番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少年。它狗眼看人低,却料不到这少年不是绵羊,乃是煞星。张青眼明手快,一剑便将它狗头斩落,笑骂道:“咬人的狗不叫唤,死狗也不叫唤,让你这畜牲狗胆包天,吓唬老子。”
他正自思虑如何处理这獒犬尸身,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惊道:“什么人?”抬手便是一剑斩去。只听“砰”一声脆响,张青虎口一麻,长剑竟欲脱手,急忙真元运转守住门户。
且听得黑暗中嘻嘻一笑,却见一道矮小身影缓缓走出:“善哉,施主停手,小僧并无恶意,只不过想帮这可怜畜牲超度业化罢了。”
张青定睛一瞧,来人竟是个圆脸小和尚,面皮白嫩,两颗乌黑大眼尽带笑意,生的极其可爱,只是个头略显瘦弱。那僧袍尺寸颇大,歪歪斜斜披跨他身上,背上负着一个大麻袋,显得尤为滑稽。
那小和尚又是嘻嘻一笑,躬腰捡起地上一串佛珠,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妄自杀生,小僧说不得,只好替施主善理后事。”
张青心头恍然,原来方才那阵劲风乃是这小和尚掷出佛珠所致。他殊来对和尚甚无好感,冷笑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那你为何方才还要偷袭我?”
小和尚大咧咧一笑:“施主你浑身杀气,若不是小僧这般提醒,说不定施主会将小僧当做是敌人痛打一顿。”说罢也不理会张青,将那獒犬尸身抓起丢进背后那破麻袋,拍拍手笑道:“这可怜畜牲,小僧便只好明日受累一番,帮你念段往生咒,希望你下世脱离畜生道,轮回人道。”
张青见他一本正经模样,冷笑道:“好你个贼秃,话倒是说得好听,莫非你帮它超度却是超到你的五脏庙里去了?”
小和尚摇头晃脑道:“施主此言差矣,佛曰众生平等,皮囊乃是本相罪孽之源;佛偈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如此,小僧心存普度,愿为泱泱众生超度轮回,而甘下地狱。”
张青哑口无言,又道:“你这小和尚古古怪怪,是哪个寺庙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狡黠一笑,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法号子元,乃是华严寺弟子。”
张青心头一跳,脸色却依旧如常,问道:“如此说来,你与那子轩乃何等关系?”
子元奇道:“莫非施主也认识子轩师兄么?不过小僧与他不甚熟稔,平日也并无交情。”
张青打量四周,此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大户豪院之中,便含糊道:“确是有些旧情。是了,敢问此乃何处?”
子元笑道:“此乃何员外府上,他宅中近来不甚太平,每晚丫鬟都听到些奇异响声,又隐约瞧见数道人影晃动,眨眼便消失不见,疑是闹鬼,便叫小僧前来捉鬼。”
张青奇道:“你这小和尚还会捉鬼?”
子元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言。说来惭愧,小僧素来最受不得那念经坐禅之苦,是以整日下山游历,替人做降妖除魔之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话说小僧与施主乃初识,还未曾请教姓名。”
张青随口道:“我乃玄霄张青,不过此处并无任何鬼气,也许那些小丫鬟大惊小怪之下,将几个蟊贼当成了鬼怪。”
子元眼中一亮:“原来是同门。不过这只怕未必,小僧虽非发现鬼气,却发现了些许妖气。”
张青奇道:“妖气?哪来的妖气,我可感觉不到。”
子元笑道:“小僧自幼修习的便是那降妖除魔的佛门法术,是以绝不会错。此等妖气虽是微弱,但小僧对此颇为敏感,一闻便知。”
此时月色被大团阴云遮蔽,原本亮堂的院落蓦然间变得阴暗无比。忽听到院落南边角落传来“咚”一声轻响,在这岑寂的夜中显得格外惊心。
二人急急蹲下,将浑身气息隐藏住。他二人乃修道之人,均有夜视之能,瞧见不远处彷佛凭空从地上冒出来一人,体态窈窕,确是女子无疑。
张青传音道:“此人行踪古怪,你可知这是什么人?”
子元道:“若是小僧所料无错,此人乃花魅化身无疑。但凡山精草怪修炼成人身,道行定尓不俗。现勿打草惊蛇,如是交起手来,恐怕小僧尚不是对手。”
那人影顾盼四周一阵,忽然纵身一提,往南边迅速飞去,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青突然道:“此人我曾经在某处见过。”
子元奇道:“哦?此人是谁,在何处所见?”
张青沉吟道:“虽然她方才背对我们,但无论从身形体态抑或体内气息来说,此人便是那圣姑无疑。”
子元轻笑一声:“如此说来,师父的话确是无错。”
张青淡然道:“你师父说了什么?”
子元站起身来,拍拍跑上尘土:“太平教道总坛确是在邺城无疑,但教徒众多,若是堂而皇之必会遭来官兵追杀,因此总坛乃是建在地下。此府原本乃一座空宅,那太平教喧宾夺主,将这地方秘密建成一条入口。”
张青道:“若是只有一条入口,未免太少,定然还有其余入口。”
子元点头道:“不错,但即便发现入口之处,不会入内法门,也是枉然。”
张青笑道:“如此说来你捉鬼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乃是记下这入口之处。此次华严寺一共派了多少弟子前来?”
子元道:“仅我一人罢了。”
张青双眉一轩:“哦?华严寺居然只派你一个小和尚前来,却是为何?”
子元苦笑道:“这等隐事自是人越少越好,况且如今魔道蓄谋已久,不久后便要发动攻势,华严寺一众精锐已与其余五大门派联手抗敌,人手严重不足。”
张青心头一跳,暗忖道:“这般说来,玄霄教定然不会闲着,只是不知大师兄现今如何。”
忽然听得外面远处街道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给老子站住!”蓦然间听得一阵纷乱脚步之声,参杂着零星吆喝,纷纷往何府追来。
张青凝神听去,一道慌乱脚步跑至墙外,便停住不前,只急得团团转。
子元双眼一闭,戏谑道:“此人休矣,这外面乃是一条死胡同,他一介凡人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外面那人后退几步,踏踏几声纵身一跃,双手便攀上何府围墙,倏然间惨呼一声,跌落下去。那围墙之上为防有贼,特意放置些铁钉,此人不知凶险,这般用力一攀,手掌遭到重创。
张青于心不忍,轻轻翻过围墙,只见地上躺着一人。远处火光照耀,不出片刻便要追至过来。张青抱起此人,只觉入手轻盈,竟是个女子,只是一身夜行装扮,瞧不出样子,当即也顾不得许多,又翻回至何府院落。
霎时便听得外面凌乱脚步而来,一个粗豪声音道:“他奶奶的,怎地不见人影了。”另一个人说道:“张陵,你该不会是喝多了老眼昏花了吧?”那张陵怒道:“老子一双招子还没瞎,有没有人瞧得一清二楚,那人分明往这边跑了!”
一个声音淡然道:“既是如此,那贼人定是潜往何府了。”张陵道:“定是如此,这贼人轻功倒好。”另一个尖利嗓音道:“凌广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入何府去搜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凌广道:“不可,这何员外乃是朝廷文官,若是一状告到兵部,只怕你我吃不了兜着走。”张陵冷笑一声:“万一搜出那人,勾搭反贼乱党这罪名一定,便是个抄家杀头的下场,况且这年头文不如武,要文官何用?”
张青生怕这群兵痞闯将进来,捡起地上一块巴掌大的石块,运劲一扔,那石块远远掷开,落在外面街道,发出一声闷响。
“那边是谁?”众官兵注意被石块吸引,猛然掉头,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