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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異录 第二章 后山风云

张青听他提及惨亡父母,神色顿然一黯。陈道远见他无精打采,做个闷嘴葫芦,便道:“此去玄霄,端地是十万八千里。你修为未成,教派是不允下山的。我等修道之人逆天而为,最忌心魔孽障导致走火入魔。你夙愿未了,却不适宜修炼道法。拜得凡心,守得道心,才是一切根本的开始。”

张青奇道:“为何我们要去玄霄,玄霄又是何处,莫非却是一座繁华大都?”陈道远见他说得有趣,不禁莞尔:“小鬼头尽会瞎说,玄霄教乃是九州六大正统门派之一,历史渊久,且地位崇高,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向往里面钻都不成,真是便宜了你这个小鬼。”张青撅起小嘴:“尽会胡吹大气,以为小爷年纪小就好骗吗?那劳什子地方真有这么好,你怎么还会穿的如此破烂粗鄙?”

陈道远修道年久,性情冲淡,轻利泊名,向来对衣着毫不在意,听他皮里阳秋,揶揄自己穿着,简直哭笑不得。抬手给了张青一个爆栗子,假色喝道:“小子就会以貌取人,须知人不可貌相,我陈某人何般身份,却轮到你来指手划脚。”张青捂着脑袋,目中噙泪,怒道:“好了不起么,哼,以后等我长大了,定要抓你狠狠打顿板子,以解心头之恨。”

两人一路斗嘴,陈道远也不顺来时阶梯直下,转而七拐八弯,携着张青专挑僻静小道走。张青人小力乏,只能走走停停,不时喘息一阵。过得半晌,两人穿过崎岖山路,忽地眼前宽阔起来,颇有拨云见月,柳暗花明之感。只见一处窄狭涧溪,由山巅蜿蜒淌下,弱水潺潺,如银绸流华。张青从小在此长大,见山间林密繁茂,郁郁葱葱,心知此处约是峨眉后山。两人沿山中涧溪顺上游直行,行至半路,远远便瞧见前方溪面上卧摆一断参天巨木,横跨溪流两边,切断前行之路。

张青见状,一扯陈道远衣袍下摆,嗔道:“怎地还没走到,前面都没有路啦,你难道还飞过去不成?”陈道远一摸下巴,笑道:“不错,咱们就是飞过去。”话音刚落,张青迷惑间便觉自己蓦地双脚一虚,腰部一沉,竟是被凌空抱起。原来却是陈道远伸出右臂环住张青腰部,将他拦腰抄起,足尖轻轻一点,顷刻间两人遁空疾速飞起,宛若展翅鹰鹫,随风乘势。

张青却哪里见过如此架势,他只觉身子轻飘飘地如上云端,双脚凌空乱踹,耳边风厉呼唳,割得面皮生痛,眯眼看见两旁景色如倒幕般闪逝而过,不由手足挣扎,吓得哇哇大叫。陈道远见他害怕样子,心觉好笑,便趁机吓唬他道:“小鬼头别乱动乱叫的,不然现在便松手掷你下去。”张青见他说得凶狠,心胆顿时怯了,生怕他真的忽然间松手,自己便得完蛋大吉。便紧紧抿了小嘴,两只手抓着陈道远的右臂,两眼微阖看着前方。

而陈道远飞得极快,真个如蛟龙翱天般,虚腾空而行,张青只见前方青峰簇簇,似破云而出,山间深林老树携着乌青树冠在身下急急掠过,紧张之下却油然生出新奇之心。他本小孩心性,胆大包天,适应了这般疾速飞驰之后,顿觉刺激不休。他念及于此,嘟嘴不满道:“你这家伙心思也忒坏了,怎地一开始却不飞行,害的我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足底都走痛了。”陈道远冷笑一下:“你个小鬼头懂什么,步行山路,可参悟万物因果;深入凡世,可看破生死红尘。虽说天道茫茫,令人无可捉摸,我等不值一哂,但这天道始终避不开人道俗尘,有人必有天,有天必有人。”

张青年幼无识,却哪里能够明白陈道远的泛泛之谈,只当他在教训自己,便撅起了小嘴,心中颇为不服:“哼,又来胡说八道,乱嚼舌根。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哼,有什么了不起,会飞很稀罕吗?”他见陈道远大显神通,心中生出一股畏惧,是以心中暗骂,却也不敢说嘴反驳。而陈道远人久成精,又如何不知他心头所想:“你现在乳臭未干,自然不会明白这些道理,我也忒笨了,却来对牛弹琴。”张青顿时眉开眼笑:“对呀,你本来就是笨蛋,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说出来。”陈道远见他又来跟自己抬杠,不由大怒,但却马上冷静下来:“我活到这把年纪,何苦跟个小鬼头计较不休。”摇摇头,便不再言语。

陈道远速度之瞬,何止日飒万里。两人笑骂之间,陈道远身形陡地一沉,挟着张青斜斜降落。此处已近峨眉之巅,处处荒凉无比,地表沙石盘踞,崎岖不平,周遭皆为山石峭壁,稀稀拉拉几株茕茕老松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树冠,更是凭添一丝苍凉。张青奇道:“此处也忒谧静了,便是严华寺后山谷么?”陈道远颔首:“不错,此处名为明镜崖,通常人迹罕至,严华寺的一般和尚不会来此,此处乃是些犯戒和尚责罚面壁之处。”

又顺着蜿蜒山道走进山谷几里,却是越走越近渊崖方向。眼见深崖将至,无路可走,陈道远忽然说道:“到了。”张青顺他目光望去,只见右前方十余丈悬崖边缘之处有两座小小的坟包,微微鼓起,两块石头墓碑斜斜插在上面。山间阵阵罡风刮过,如鬼哭狼嚎,卷起小石沙砾,击打在墓碑上发出“剥剥”之声。

张青奔向坟包之前,手抚墓碑,见爹爹那块石碑上刻着“张世杰之墓”,而娘亲上则刻着“张氏青之墓”,想到自己从小无依,时刻都渴盼自己爹娘,竟怎想一出世便是孤儿,不由悲从中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陈道远见他哭的伤心,轻叹一声,劝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死不能复生,你若要帮爹娘报仇,便打起精神,学好本事。”

张青又抽抽搭搭一阵,便止住啼哭,瞪着一双哭红的肿眼望着陈道远。陈道远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喝道:“你失心疯了?却要这般瞧着我做甚么?”话尚未完,却见张青向陈道远双膝一跪,大声道:“苍天在上,张青在下,请您收我为徒,为爹娘报仇。我张青愿做牛做马,以报收徒之恩!”这个突如其来的架势却是吓了陈道远一跳,顿觉哭笑不得。

陈道远笑道:“这可不成。”此话一出,张青只觉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胸口郁结,鼻头一酸便要流下眼泪。他虽年纪幼小,自尊心却是极强,此番拉下面子跪地求人,已是大讳他本意,不料却遭陈道远一口回绝,不禁令他面红耳赤,羞怒欲狂。陈道远见他眉宇间恚气大盛,不禁有些后悔,刚要开口慰解,突见张青转身便走,便奇道:“你要去哪?”

张青头也不回:“你不愿收徒就算,反正我只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孩儿罢了,你是大英雄、大豪杰,自然也不屑可怜我,那我还留在这做甚么,丢人现眼么?”声音竟是微微哽了。陈道远见他如此硬气,心弦微软,便叹道:“此处临崖峭壁,便是飞鸟也难度,你待要如何下山?”张青回头怒瞪他道:“不用你管,我死活也不管你事。”

陈道远见他耍起小脾气,轻轻长叹,悠悠说道:“师父是做不成的,但是却可以成为师兄。”这话声音虽小,但灌入张青耳中,却似清泉龙吟,如若天籁之音。他呆了半晌,转身激动道:“你是当真的?你……你莫不说谎诳我?”他刚经大喜大怒,思绪混乱,只觉得头晕目眩。陈道远见他面色潮红,如痴如狂,心念微动之下,大袖一挥。张青只觉一股清凉如万花玉露,沁入心肺,顿时头晕立止,神智蓦地一醒,悟到:“我这是在做什么?”

陈道远见他面上潮红褪去,眼神复转清明,顿感心头一松,复又板起面孔正要呵斥几句,突觉十余里之外有两人向自身方向疾速移驰而来。他修为深湛,意念一动,神识瞬间覆盖整个峨眉后山,只见一个年轻和尚紧紧尾随着一位花裳少女,两人速度奇快,恍若神龙摆尾,卷起滚滚尘烟。

陈道远冷哼一声,对张青道:“就站在此,勿要随意乱动。”说罢大袖一卷,在他四周布置了个简陋结界,以防气漩伤人。待此事毕,却见那两人一头一尾,已近余丈。

只见那少女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风致招摇,但此时发髻散落,披着一头凌乱卷发,嘴角一痕血丝,其状狼狈不堪,而一对美眸却呈幽碧之色,不类常人。陈道远心念一动,敢情此少女竟是千年山精花魅苦修而成人身。而那年轻和尚一袭绛红僧袍,面如冠玉,眉宇间竟透着隐隐煞气,看得陈道远心中一惊:“好一个罗刹恶僧。”

那花魅本见前方深崖,无路可走,不由心头绝望。又见陈道远气度不凡,不似常人,有心拖他下水,救得自己一命,便靠近他喊道:“大哥,这个秃驴追杀我,你快来帮小妹……哎哟……”话未说完,只见那和尚手臂陡地一长,竟尔一掌正中花魅背部,这掌运足降妖伏魔功,力劲十足,直拍的那花魅口吐鲜血,跌出数丈之遥。她待挣扎爬起,只感到一股汹涌罡力透腑而入,搅乱腹中丹田五脏,一时间手足俱软,竟是浑身乏力。

陈道远目中精光一闪,不禁脱口而出:“支娄迦谶掌?”那和尚听他一语道破自家功法,轩眉一拧,猛地转头瞪视他,目光灼灼,恰似毒蛇噬人,陈道远却是微笑不语,神情淡然。那和尚盯他半晌,森然道:“施主可是此妖孽同党?”陈道远摇头道:“我与她素不相识,方才不过第一次见面罢了。”和尚两眼一翻,冷冷说道:“便是同党,贫僧也待一并收拾了。”说罢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见那花魅尚未起身,蓦地一掌蓄力而出,欲是要乘胜追击。

这山精花魅修道千年,早已成精,而修成人身之后更是功法大成,按说和尚修禅年月远远不及,本不是花魅敌手,但和尚修炼的却是降妖伏魔心功,对于鬼魂精怪实乃最大克星,是以花魅千年修为却也难敌其手。而这一掌势大力沉,运气有如实质,如山呼海啸般,若是打实了便是魂飞魄散,重入轮回。花魅无力抵抗,脸色苍白,闭目等死。

这千钧之间,只见那和尚一掌打中花魅胸腹,发出惊天巨响,如青龙吟游,然余力犹存,激起地上沙石,掀起罡风阵阵。烟硝散去,地上多出一个方圆数尺的巨坑,竟是和尚刚猛掌力重击而形,惟独却不见花魅尸身,在此重击之下竟是灰飞湮灭了。

和尚站起身来,转身向陈道远怒目而视。陈道远原地不动,手中不知何时抓着那花魅腰间束带,将她拦腰拎起。张青杵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也不见陈道远有何动作,人便抓至手中,手段令人匪夷所思。

陈道远冷哼一声,轻轻将花魅放至地上。他恼那和尚语气不善,浑没将他放在眼里,饶是他性情冲淡,也不禁动了怒气。那花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谢道:“多谢壮士相救之恩,小女子名为碧竹,乃峨眉山上翠竹化身而成。”声音婉转温柔,极清极脆。又望着那和尚,蛾眉一蹙,秀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这贼秃,脑子念经念坏了,我不过偶尔经由此地,你却不分青红皂白,诬蔑我为污秽妖孽,对我穷追不舍,你与我到底有何深仇大恨,偏要这般追杀我。”

那和尚瞧也不瞧她一眼,冷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孽乱世,只会迷惑百姓,扰乱天下。贫僧亲自出手将你超度,却是你的运气造化。”这句话无理之极,挟棒带枪,直气的碧竹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张青在一旁冷笑道:“莫不是大师垂涎这位姐姐的美色,霸王硬上弓不成,恼羞成怒之余生杀人灭口之念,然后堂而皇之寻个荒唐借口掩饰过去?”翠竹料不到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一番话,脸色顿时由白转红,心中羞怒不已。其实张青也不甚了解其中含义,只是他幼时时常溜至山脚村落玩耍,偶而听着说书先生讲起故事段子,便一时兴起插嘴进来。他陡地见到翠竹脸腮绯红,不由暗暗称奇。

那和尚听得此话,顿时勃然大怒,双眉倒竖,星目含煞,喝道:“小畜生,你乱说佛爷什么?”张青吐了吐舌头,眨眼道:“大师勿要生气,你这般心浮气躁,我还以为我刚胡乱猜中了呢。”

和尚气的胸口隐隐作痛,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怒喝道:“小畜生,你再胡言乱语试试?”竟是暗运佛门狮吼,张青只觉自己胸口好似被重锤狠狠击打了一下,踉跄后退两步,欲要摔跤。便在这时,陈道远跨前一步,横挡在他面前,张青突地感到一股柔和的绵力将自己包裹起来,胸口疼痛感也消失不见。

但见陈道远面沉如水,心忖这蛮横和尚竟连小童也要下手,一时大动肝火,冷笑道:“好个贼和尚,却敢在陈某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莫非真当陈某人是摆设不成?”

说话之间,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乌金长剑,一眼望去寒气森森,绝非凡物。和尚见此长剑,不由脸色一滞,脱口道:“好一把离殇剑,施主莫是玄霄教的‘天罡剑’陈道远?”翠竹听得此话,不由大惊失色,望着陈道远不住打量。陈道远见那和尚说的客气,便微微一笑:“不敢,大师见多识广,在下陋名却是不足挂齿。”

那和尚颇为顾忌他身份,也未像先前般跋扈,沉吟一番道:“贫僧法号子轩,乃智远座下,罗汉堂大弟子。刚才贫僧无礼,却是得罪了陈施主,望施主海涵。但是——”陈道远见他服软,也一抱拳,刚想说些场面话,忽听他话锋一转,又道:“这山魅妖孽,贫僧却是绝对不能放任,若是今日让她逃之夭夭,无疑放虎归山,乃至生灵涂炭,贫僧万死也难逃其咎。”

他辞措机锋,这一番大帽子扣将下来,不但激得翠竹怒气勃发,也着实不给陈道远一丝颜面。只见陈道远怒极反笑:“向来听闻华严寺众位禅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倡导万物尽皆平等。今天一见,却让陈某人失望已极,不料罗汉堂的弟子却是这般行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视性命为无物,视众生为蝼蚁,真是——哈哈,哈哈。”

子轩听得这两声冷笑,又见陈道远辱其师门,当真怒火中烧。他目不转瞬地盯着陈道远,冷然道:“如此说来,陈施主却是要架下这个梁子?”陈道远冷笑一声:“不错,正是如此。”子轩沉吟一番,又道:“陈施主为此山精妖孽,不惜得罪正道同门,也要做出有损同门之谊的行径,实乃让人心寒;难道施主就不怕为了这个妖孽,而得罪整个华严寺吗?”

张青这时却一旁插嘴道:“你这秃驴真是讨厌,若是改行去贩帽子,定然会大发一笔横财。”翠竹捂嘴咯咯直笑,假装奇道:“这却是为何?”张青摇头晃脑得意道:“你瞧便这番说嘴功夫,他已经给你了一顶大帽子,又给了我师兄一顶大帽子啦,真个是生财有术,满钵流油。”

陈道远听他说的有趣,心中暗暗发笑。子轩听得张青嘲笑,却并不发作,只是神色木然,不堪所动。张青见状暗道:“这个和尚的隐忍功夫倒是不错,我这般激他也不生气。”

他却哪里知道子轩心中将他恨个半死,但碍于陈道远之威,却又不好发作。心中却在盘算暗打,该怎样才能将这花魅留下。思索之间,只听得陈道远开口叹道:“慧嗔禅师智慧如海,悲天悯人,怎地徒孙却这般不争气。”子轩听得此话,眉头一蹙:“慧嗔又是谁,贫僧从未听说此人。”陈道远却是长笑道:“他老人家何等人物,你这贼秃蝼蚁一般,也想窥见其面?”

此话甚为恶毒,饶是子轩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动了真火。他将掌心虚托向天,蓦地凭空出现一根紫金长棍,棍面流若华金,甚为绚丽。陈道远面色一凝,微微颔首:“玄机棍么,想不到智空禅师坐化之后,严华寺竟是把它交付与你了。”子轩冷笑一声:“到底撕破脸了,多说无益,不如手下见真章。”

两人顿时无话,不动如山,遥遥对峙,偌大山谷重归岑寂。便在此间,狂风大作,紧一阵,疏一阵刮着,掠过四人衣袍,猎猎作响。地面飞沙走石,沙砾飞舞,卷起重重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