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元嘿嘿一笑:“好一招调虎离山。”
张青笑笑,忽听怀中女子“嗯”一声轻哼,双眉紧蹙,脸色发白,发梢因汗水而粘在额上,一双美目缓缓睁开。
张青见状摇摇头:“十指连心,这一下定是痛得紧了。”
那女子忽地瞪着张青,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
张青见她怒目相视,心下糊涂,道:“姑娘你……”
话音未落,那女子双手推开张青,怒道:“谁要你救我了!”
张青听这声音颇为耳熟,惊道:“你是马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女子一把将面罩拉下,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孔,正是马青芸无疑。只是疼痛过甚,嘴唇变得苍白。
马青芸愠怒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这邺城是你家开的?哎哟……”
她激动之下触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张青见创口甚深,血流不止,便轻声道:“你别乱动,我来给你疗伤。”说罢握着马青芸双手,缓缓输入真元。
马青芸见他神情关切,也不再耍性子,只是面上一红,便任由张青拉着她的手,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欢喜。
子元眼中含笑,拍拍肚子道:“原来二位还是老相好,小僧还身有要事,且先走一步。”说罢背起那口麻袋,一闪便没入沉沉黑暗之中。
马青芸不料此处竟还有一人,不觉“啊”一声轻呼,神色倏尔一紧。张青笑道:“不打紧,是自己人。现在感觉如何?现在手还痛吗?”
真元对于凡人恢复效果极强,只见那几道创口迅速痊愈,顷刻间连伤疤也无。马青芸怔怔道:“你这是什么本事,怎地这般厉害?”
张青眨巴眼睛道:“这是我派疗伤密招,不可轻易使用。话说你怎么会来邺城,我不是说过这里很危险吗?先前若不是我恰好在此,只怕你麻烦大了。”
马青芸蛾眉一拧,道:“哼,本姑娘就要证明给你看看,你能来的地方我也能来!本姑娘是你的有力帮手,而不是什么累赘!”
张青见她神色疲惫不堪,心头浮起一丝感动,便轻身道:“你先休息一下,一切明日再说。”
马青芸紧紧抓着张青衣袖,将头枕在张青臂上,呢喃道:“你可不许逃了,若是明日一早我瞧不见你,你就完蛋了。”
她赶了半日路程,早已饥困交加。如今见到张青,心中大石陡然落地,沉沉睡意席卷而来,不多时便发出微微鼻鼾。
张青摇头苦笑,轻声道:“出来吧,她已经睡着了。”
忽听草木发出悉悉索索之声,子元提着些干柴走出,寻了处干燥地方生了堆火,随手布了道禁止,以防凡人觑破此处。那狗已被洗净,剥皮去脏,用支架撑在火上,不停炙烧。
子元流着涎水笑道;“小僧并非自夸,这烧烤的手艺小僧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要不待会试试?”
张青笑道:“不必,你可瞧出这女孩儿来历?”
子元兀自往狗身抹油,头也不回道:“小僧并非先知佛祖,又怎会知道?”
张青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她姓马。”
子元蓦然间回头,打量马青芸一番,神秘一笑:“莫非与马元义有关?”
张青嘴角一扬:“你果然也知晓马元义。”
子元一屁股坐下来,从袋中掏出几个小瓶,乃是盐、胡椒等调料,缓声道:“小僧又怎会不知。你可知如今这般混乱形势,便是魔道一手造成。”
张青沉声道:“此话怎讲?”
子元凑近瓶口嗅嗅,往狗肉上抹了些盐巴,道:“正道有六大门派撑住场面,然魔道也有强盛门派与其抗衡。其中幽泉殿、万妖楼、黑风宗、无机宗乃是个中翘楚,实力不逞多让。你可知太平教主张角的师父是谁?”
张青摇头道:“莫非是魔道中人?”
子元道:“不错,而且并非普通魔道中人,他师父名字叫谷殄弥,乃是无机宗主,又称南极仙翁。”
张青猛然转头,望着子元道:“此话当真?”
子元大咧咧一笑,也不说话,只顾转动火上狗肉,那肉烧得外焦内嫩,外表裹着一层明晃晃的油光,浓香扑鼻。
张青略一思虑,缓缓道:“若是如此,正道也该出手了。”
子元将篝火吹熄,就地一坐,撕下一条前腿,笑道:“魔道这些年来痛定思痛,终于被他们找到失败缘由,便是教中人才凋零,门下弟子稀少,难成大器。因此张角在九州四处散播病疫,并打起救世幌子,来收买人心,你道是为何?”
张青冷笑一声:“虽说人多未必有用,但是往往有才能之人均是隐藏在人众之中。”
子元口中塞满狗肉,含糊不清道:“不错,因此正道之人难免着急,定不会放任魔道这般动作。而这第一步,便是镇压起义,将张角扼杀在摇篮之中。”
张青道:“这点无错,但若是正道不出手,那汉灵帝岂会眼睁睁瞧着自己百姓起兵闹事,定会血腥镇压,正道又何需着急?”
子元一抹嘴,将手中腿骨丢开,又扯下一条后腿,道:“透露你一个秘密,当今汉灵帝早已被人杀害,现在的汉灵帝不过是某人顶替罢了。”
张青奇道:“何人顶替?”
子元撕下一大块狗肉,说道:“幽泉殿主,黄蜃。”
张青沉吟道:“如此说来,黄蜃定会坐视不理,任那张角起兵造反?”
子元轻轻摇头,诡笑道:“非也,那黄蜃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乃弑父上位之人。即位后雷厉风行,使出血腥手段将自己父亲一干党羽尽数拔除,如今在幽泉殿已是一人独大。他这人野心极大,为了壮大幽泉殿,深思熟虑之下与正道暗中交往,定下某种协议,打算脱离魔道。”
张青恍然大悟道:“此次起义无论如何都会被镇压,那马元义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子元凝视熟睡中的马青芸,苦笑道:“不错,马元义定会被抄家灭族。唉,这小女孩无忧无虑,定然不知她父亲下场何等惨烈,那时候她又该如何抉择?”
张青见他小不点模样,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不由心头起疑,缓声道:“一个小小弟子竟能知晓如此多内情,倒是让人敬佩。”说罢脸色一沉,隐隐怒道:“老子最恨别人诳我,你究竟是谁?”
子元轻声笑道:“施主多心了,华严寺既然敢派小僧一人前来,又怎会不暗地透露些重要消息?”
张青嘿然一笑,也不说话,当下端坐原地,调息打坐。子元也无暇理他,兀自埋头苦干。他个头虽小,吃起肉来却是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便将那狗肉啃个干净,意犹未尽地舔舔狗骨,将渣滓灰炭收入袋中,自个儿走了。
又过得几个时辰,晨光绽射,天色渐明。张青唯恐何府之人发现自己,便负着马青芸离开。此时正赶上夜游官兵接替交巡,街上空无一人,显得颇为冷清。
张青寻了间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便将马青芸抱上床榻,留下一封信,上面写着自己去街上采购,很快便回,切勿担心。他做完这一切,便悄然离开客栈。
虽说邺城如今已是草木皆兵,但对于百姓而言,始终要继续生活,是以小商小贩一大清早便已摆上摊位,吆喝吸引顾客注意。张青为了避免引起巡视官兵怀疑,便坐在一个角落,目不转睛地望着地面,看似正在发呆,实际正在偷偷打量街上情况。
若是要潜入太平教道内部,豫州堂万阶这个身份的确再好不过。
正当他环顾四周之时,忽见街边悄然无息地出现一只黑猫,浑身无丝毫杂色,宛如浓墨色绸缎,正用猩红的舌头舔着前爪,蓦然间转头望向张青。
张青与那黑猫甫一对视,只见那双眸子碧绿幽幽,宛若一池碧玉深湖,深邃无比。突觉世间万物在虚空中猛然扭曲,紧接粉碎,散落一地。彷佛整个魂魄都被一股巨力吸引过去,直坠幽暗黑洞。
他只觉自身悬空而浮,想喊而不能,只得默默湮没在这诡异的静谧之中,四周尽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过了多久,足下一实,已是踏上地面。
周围静得可怕,连一丝声音也无。张青虽有夜视之能,但此时眼前依旧一片黑暗,提足走上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脚步声。
便在此时,他心中蓦然涌上一丝异样感,耳边忽然有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你可知生命是什么?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
张青感到自己血液凝固了。
“你是谁?”他惊惶喊道,伸手在黑暗中顺着声音摸索。
突然一束光直落而下,照亮一圈地面。那曙光中竟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一脸天真烂漫,在对他咧嘴大笑。少顷,这婴孩忽地拔高,长成一个垂髻小童,正跪坐书桌之前,捧着本《论语》摇头晃脑。仿佛时光流逝,小童摇身一变,又化成一个面色倔强的少年。
“爹,娘,我要上阵杀敌,争取功名!”这个少年目光炯炯,挺起胸膛傲然道。
少年刹那间变得高壮、魁梧,颌下胡须迅速长出,肤色犹如泼墨般变得黝黑,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身披染血胄甲,已然是个中年将领。
“不好,有埋伏!我们中计了!快撤!”中年将领挥舞着手中武器,大声嘶吼着。他双目凹陷,眼白中布满血丝,头盔被打落,额上破了个口子,正在不停地流血,显得狼狈不堪。
“快走!我来掩护!”他举起手中武器,眼中流露出决然之色。一支流箭悄然袭来,贯穿他胸口。
那束光忽然灭了,四周重归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