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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異录 第五章 出云下尘

星夜灿繁,浓浓夜色恰似一头饥肠辘辘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将连绵山峰恶狠狠地吞噬落肚。

但见幽幕苍穹之下,一座绝顶万仞深崖突兀矗起,而山崖顶峰不远之处,隐约可见两道模糊人影缓慢移动,待近一瞧,乃是左梦尘与张青双双并肩,沿蜿蜒山间之路迤俪而来。

左梦尘依旧面挂微笑,只是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担忧却将他内心所虑恰好暴露出来。他摇头轻叹道:“此行异常凶险,那张角决非易于之辈。你涉世未深,万事定要小心谨慎。”张青苦脸笑道:“好啦好啦,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耳朵都要听出茧油了。”

左梦尘自嘲一笑:“贫道确实话多了些。不过……”他仰头凝望幽幽天穹,叹道:“贫道这一着险棋,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天下重任,庇荫苍生,这八个字对你来说,实乃太遥远,也太不公平。”他慈爱地望了张青一眼:“这个担子换做任何人都难以承担,但是贫道还是不得不将其交付与你,因为你注定便是为苍生泽蔽而生。”

张青心中暗忖:“我有这么伟大么?这老狐狸莫不是又在给我灌迷魂汤吧。”二人说谈之间已行至深崖绝壁之上,左梦尘仰望天穹,轻轻叹道:“此次任务甚为重要,决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后患无穷。虽是夜深阑珊,贫道也不敢与你走外殿通路,若是被有心人撞见,也是麻烦不小。”张青哂道:“掌门也太谨慎了,这利害关系真有如此严重?”左梦尘微微摇头:“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些,当然是好的。”

他又叮嘱道:“如今时辰差不多了,贫道便在此送你一程,你要切记万事小心,去罢。”说着大袖一扬,张青登觉身体轻飘荡起,轻若流光,忽地眼前一花,霎然间眼前已出现一轮明月,原来竟已破云而出。左梦尘望他远去身影,叹道:“此子天赋禀然,御剑之术竟一日便可熟练掌握,真乃奇才。只不过结果如何,一切便要瞧你自己造化了。”说罢身形一拧,便已消失在绝壁之巅。山风疏一阵,紧一阵刮过,不时发出冥冥鬼嚎之声,如饮如泣,教人不寒而栗。

此时张青在虚空之中状如鹰鹫,乘风而行。天穹犹如幽幽黑墨,离离星烁好似颗颗斗大夜明珠,仿佛唾手可取。其云峦似山,层层叠叠,沉寂在漫阑夜空之中。夜风袭袭激刮面门,将他一头长丝如墨云般卷得猎猎飘乱飞舞。

以往都是陈道远携他而飞,甫一自身飞行,只觉奇爽无比。大乐之下,心中跌宕起伏,情绪汹涌无匹,少年性子一激而出,不由纵声长啸起来。他又嫌速度太慢,运起真元催促十方剑,将速度一提,登时化为一尾银龙,翩然而去。

又飞得约莫半个时辰,他猛一个激灵,方念起自己乃重任在身,端不能沉溺御剑其中,便降低了高度,寻觅张角所在之处。但九州之大,要寻一人,无疑大海捞针,又念起左梦尘曾说过,那张角位于雒阳,一直向着北面飞行即可,便降了速度,细细往下望去。

此时已是东方白肚,百鸡齐鸣,天边地平朦朦发亮,许许朝霞将漠漠云海染得亮金透红。绵延山峦层层不绝,由北至南横跨大陆,宛若数十条庞巨青龙摆尾而行。张青甚少见过这雄葩奇景,也不由稍稍驻足,瞧了个新鲜。

飞不多时,他蓦然间心念一动,忽觉前方不远隐隐有死气飘散而出,心中好奇之下,便收了十方剑,步行沿着延展山路往前走去。过得一会,只瞧前方环山之处不远隐约出现几排围笆,将数间破旧木屋围绕其中,敢情竟是个破败村落,那股死气便是从此处溢出。

张青暗惊道:“这里好强的死气。”足下步伐加快,待他走近之时,只见距村口不远坐着数位村民,有老有少,却均是衣不蔽体,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模样,见张青到来,也只是无精打采地瞧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张青上前拱手问道:“在下请教诸位,这座村落可是有甚么事情发生?”

不料他连接问了几遍,那些村民好似闻所未闻,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张青心中惊疑不定,便要向村落行去,旁边一个老人好心开口道:“小伙子你就别进去了,现今村内正在闹瘟疫,可怕的紧,你此时若是进去无疑自寻死路。”

张青停步忖道:“我如今已非凡体,谅来这些瘴气也奈何我不得。老和尚说过,倘若见人受苦,无论如何也要帮上一帮。”念定如此,便道:“大丈夫行侠仗义,此间村落有难,岂能不帮?老人家放心,这些瘟病还不能对我怎样。”说罢便大步往村内行去。那老人见张青一意孤行,也只能轻叹一声,再不言语,另些村民见张青去送死,均露出嘲笑之意。

行至村口,便闻到一股恶臭扑鼻,夹杂着阵阵哭嚎伴随左右。张青轩眉一拧,咬牙走了进去。但见遍地腐烂尸殍,散发着浓烈尸臭,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张青只得使出龟息之术,屏息凝气,凑上前仔细打量腐尸。只见腐尸皮肤上均泛着点点红斑,乃病斑无疑,嘴唇均呈紫黑之色,瞧之可怕诡异。他正要继续查看,忽觉有数人正往此处前来,便离开尸体,行至一旁。

片刻之后,便有数位村民口鼻用粗布裹住,肩上抗着一些尸身而来,估想是才病死不久。他们猛然见到死人堆旁还站着个白衣少年,均惊惧不已。其中一位中年村民急喝道:“你小子不知好歹急着寻死么?此处乃冀州一带,瘟疫横行,旁人避也不及,你却跑来这种地方,被感染了可不要怪我们!”张青忙道:“我乃云游侠士,名为张青。偶经贵地,方发现村落惨遭病肆,在下虽不才,也盼能助诸位一臂之力。”此话一出,数位村民均面露讥讽之色。那村民冷笑道:“张少侠菩萨心肠,我们心中受用,但这种瘟病之祸非武功之途便可解决,搞不好便一条小命就留在这了。”

张青察颜观色,知道他们对自己颇不以为然,心中不悦,又顿时释然:“我跟这些人计较甚么?”拱手笑道:“虽是如此,但见百姓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也愿尽一份绵薄之力。”那中年村民见他神情坚定,叹道:“既是如此,你若死在此处,可不要怪我们没事先提醒。”

一旁村民皱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去卓村长那给这小子服些药才行。”中年村民道:“不错,小兄弟你且跟我来。”

张青随这些村民走进村庄内部,一路上尽是些染病村民倒在路边,浑身红斑点点,微微呻吟不已,有的已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不知死活。余下的健康村民全部掩了口鼻,蹲在一旁熬上些草药,药气浓烈。只见一位花甲老头正在焦急踱步,见到中年村民一行人回来,急道:“你们怎么去那么久,龙芯草已经用完了,赶紧想办法去采摘一些回来。”

郭顺子道:“村长别急,方才我在村口见到这位少侠,说是来帮助我们的。”卓村长打量张青一番,愠道:“少侠?老夫才不管甚么狗屁少侠,赶紧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张青干咳一声道:“老村长,我虽然瞧起来年轻,但凡间疾病对我无碍,你尽可放心。”卓村长冷笑一声:“是么,小子年纪轻轻,口气却不小。这瘟疫非同小可,莫非你是神仙中人?别在这凑热闹了,赶紧走人。”

张青道:“我虽然不是神仙,但也不是凡人。老村长,你不是要那个龙芯草么?告诉我在甚么地方,我帮你采些来。”卓村长人老成精,见他年纪虽轻,但气度量化仅见,绝非平凡少年所有,也不禁狐疑起来,道:“你说你不是凡人,莫非你是修道之人?”

张青奇道:“莫非村长也了解修道之人?”卓村长道:“你当老夫孤陋寡闻,未见过世面么?当年无意间也见到修道之人的神仙手段,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张青拍手道:“这就对啦,我虽然不会遁地,但是飞天还是难不倒我的。”

卓村长喜道:“若是如此,还请麻烦少侠出手相助。龙芯草乃遏止这瘟病的重要药材,如今病患太多,这味草药紧缺无比,还请辛苦少侠一趟了。”他大喜之下,称呼也随之变得恭谨起来。张青拱手道:“世人疾苦,需得拔刀相助。这本就是我辈责任,还请村长明说此药出处。”卓村长道:“龙芯草其实并不远,就在这村后山附近,只是周围断壁深渊,凶险异常,若是不甚便会失足摔死。不过少侠会飞天之术,这区区小事情根本就难不倒少侠你呀。”

这个高帽子一戴在张青头上,不由令他心花怒放,胸中登生豪气万丈。待卓村长告诉他龙芯草地点及描述其模样之后,便笑道:“诸位在此歇息便是,且待我去去就回!”说罢祭出十方剑,轻轻一跃剑身便化为流光翩然飞去。众人哪里看见这等神通,纷纷目瞪口呆。卓村长望着那道流光远去,心头狂喜,忖道:“竟然有修真之人出手相助,看来此番村庄有救了。”

张青虽为修道中人,但年少轻狂,也时常幻想成为救世英雄,如今全村人的安危都系他身上,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更是打定主意要挽救全村人脱离病疫魔爪。他御剑飞行速度极快,顷刻间已到村庄后山附近。

忽地心念一动,他将神识遥遥放出,心中一奇:“这附近怎会有那么多人?只怕是有数百人了。”便悄悄降落下来,寻处隐蔽地方藏了,偷偷凑前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众多人额上缠着一条黄巾,纷纷匍匐在地,无人说话,均往一个方向膜拜不已,情形诡异之极。张青忖道:“莫非此乃一个邪教在进行甚么仪式?”当下更不打话,屏息瞧去。

原来众人却是对着一男一女跪地膜拜,那男子身高九尺,肤色黝黑,浑身筋肉虬结,上身**着,下身仅仅围着一条白布遮住要害,端的一个铁塔大汉;女子身材婀娜,肌肤胜雪,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子狐媚。她仅着一袭花短衣,露出两条雪白胳臂,香肩滑亮耀眼,下身着一条翠绿长裙。二人均戴着恶鬼面具,无法瞧见样貌。

那男子挥挥手,朗声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众人立即吼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吼声整齐划一,倒也有些气势。男子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又清清喉咙,道:“如今天下大乱,那残暴汉室坏事做尽,将百姓一步步逼上绝路,已然走向衰败的命运!吾等樊祖、圣姑代表天公将军麾下,特来将百姓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还天下一个安定苍生!”

他这番言辞慷慨激昂,众人尽皆激动拜道:“消灭汉室!黄巾当道!天公将军万岁万万岁!”张青惊道:“原来这些人竟在此处谋划造反,那天公将军又是谁,胆子还真大。咦,不对!”他见这些人眼眸无神,动作僵硬,形似傀儡,忖道:“这些人浑身黑气缭绕,恐怕已经失去神智,难不成是魔道的手段?”

念及于此,他定眼望去,隐隐感觉那二人浑身似有灵气流动,虽然微弱,但也被张青瞧了出来。“果然是修道之人,但行事如此邪异,恐怕只非正道中人。”

又听得一阵柔美女声,却是那圣姑开口说话了:“现今时辰不早,祭天仪式开始。”说罢,只听见一阵啼哭声,一黄巾众怀抱一个婴儿上前,那女子将婴儿抱来,转身丢入一个类似磨盘的器皿中。那器皿忽地转动起来,发出吱呀呀的噪声,婴孩哭声骤止。少顷,便从器皿出口流出一股股殷红鲜血出来。

圣姑将鲜血用大碗盛满,但见黄巾众纷纷上前,拿着小碗装上一些,复又回位。圣姑笑道:“祝天公将军此次起义顺利,将那昏庸狗皇帝拉下皇位!”于是将碗中鲜血一饮而尽。黄巾众喊道:“天公将军万岁万万岁!”也将自己碗中饮尽。

张青从未见过这等祭天,登时寒毛倒竖,惊怒交加,却又不好打草惊蛇,只得静静观看。圣姑饮罢鲜血,将碗齐举过顶,蓦然将碗摔在地上,冷笑道:“朋友,看也看够了吧,还不出来么?”

张青心头一跳,将十方剑紧紧攥住,忖道:“莫非她发现我了么?”

他兀自犹豫要不要出去,此时只听南面树林传来一阵女子幽幽抽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