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接过,只问她:“你不演一套剑法来看看吗?”
这倒是有些为难了,半城扭捏道:“我……我不会剑法啊……”
“我的天,你整日跟刀枪剑戟相处,又拜了师父,竟不会剑法?!”
“她确实不会。”
半城和姜竹沧齐齐转过头去看,只见方瑟从树林里钻出来,笑盈盈地看着二人。
半城开心地扑到父亲怀里,抬头问他:“我新打了一柄剑,爹爹试试?”说着把剑塞进他手里。
方瑟退后一步,拔剑出鞘,苍光腾空,青龙百转,片刻间削、劈、刺、砍不下十数招,桃花雨围着他打成旋儿,一剑平刺收招。
瞬息之间,姜竹沧惊讶于大昭国排行第一的高手如梦似纪的奇绝招法,而演出招法的人,却把目光汇聚在这柄剑的与众不同上。
方瑟回到两个孩子面前将剑锋放平,剑脊轻搭在他手指上。他平举着剑招呼姜竹沧道:“竹沧,你来看看这把剑。”
姜竹沧将剑接过细看,只见此剑奇绝,剑脊与剑刃判然异色,敲击上去声音也不同,俨然是两种不同的金属所制。他惊奇地问:“这是何意?”
半城把脖子一扬,骄傲地讲解道:“以往铸剑只是一次浇铸,若就剑脊加强韧性,则剑刃太过柔软;若就剑刃加强刚性,则剑身又太过刚直。因此我用不同成分的青铜合金分别浇铸,先铸造剑脊,再铸造剑刃,二者相嵌合,构成这把剑,刚柔并济,这才称得上是良剑呀!”
方瑟表扬道:“做得好,只是不知这剑,是给竹沧的,还是给我的?”
咦,方大侠你又在开玩笑了!
半城没搭理他,哼了一声,把剑夺过来,归剑入鞘,送入姜竹沧手中:“既然是给你兄弟的剑,就由你拿着吧。”
姜竹沧点头应了。
方瑟拍拍女儿的肩膀,领着她往一边的石凳上去坐,姜竹沧想跟着,被方瑟拨转了身子拐向另一边:“我交待半城一些事情,你去一旁试试剑。”
姜竹沧便去了。
与父亲一同坐下,半城还像往常一样靠在他肩膀上,伸个懒腰问:“什么事?”
虽说半城也是及笄女子,但一小她撒娇惯了,方瑟也就由着她去,轻抚她的头发,一瞬间竟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那个时候,怎么就确信这孩子带回来能养得活呢?
“宫里有一本专门记载巫族咒文的笔记,我想你已经看过了。”
半城心中一紧。
“您……您怎么知道?”
“剑上雕刻的暗纹,我认识一部分。”方瑟语气温和,“想必是竹沧给你看的,你要记住,那本笔记上的内容,你要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上,确保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丝毫。但是,像今天这样把它刻在剑上,或是落笔写在任何地方都是不行的——至少在你二十岁之前,是不行的。”
半城抿嘴不语。
原因很简单,就算方瑟不说她也明白——巫族继承了古老的文明,他们的语言和文字都有着沟通神明的神秘力量。但对于大昭国来说,他们又是不辨敌友的前朝余孽,如果被别人知道自己掌握他们的文字,尤其是在宫里,她无法想象会引发什么样的事端。
被点明了这点,半城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说:“我会保密的。”
“真乖。”
不多时,姜竹沧已完整地使出一套剑法,宫廷里的三脚猫功夫,把方大侠看得直摇头,还幸灾乐祸地转回去对半城说:“要是你打出这样的剑法,你师父能把你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地。”
别的倒是无所谓,只是“你师父”三个字,就把半城吓得一激灵,赶紧坐得标板溜直。
到底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的侠客,方瑟只简单指出几个运气和用力的问题,就让姜竹沧的剑法产生质的飞跃,二人游身缠走,方瑟又教了他几步闪避和进攻的步法,两条人影时左时右、时前时后,背景音乐是风吹花浪的声音,他们的衣襟翻飞,酣畅淋漓。
半城本是坐在石凳上的,现在她站起来了,她想要加入,又因为某些未透露过的原因而不敢迈出步伐。
一双手出现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看到半城加入战圈,姜竹沧的第一反应是收剑回鞘,但方瑟的脚早一步踢在他拿剑的手上,让他朝半城的方向平刺过去。姜竹沧大惊,正要收剑避开,半城已诡异的姿势避开了锋芒,双手揉到他的手腕上,一用力夺了剑在手,肩膀往旁边一挤,姜竹沧重心不稳,退了三步,毫无招架之力。
他根本没想到这丫头看上去小巧柔弱,在武学上竟颇有一番造诣。可当他想仔细看半城与方瑟的比试时,她却停下了,剑尖向下压着,低着头。
方瑟与她相对而立,目光慈爱。
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姜竹沧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因而他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他看向她微微发抖的手,竟见到她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如同撕裂的血痕。是不小心伤到她了吗?姜竹沧揉揉眼睛,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抬起来,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血痕!少女光洁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这——”
“哎呀你羞不羞!”半城一把推开他,收剑回鞘,背过身不与他相见。
方瑟轻叹一声,对站在石凳后面的棠长公主露出安慰似的笑容:“没关系,吃饭吧,别让你娘站太久。”
原来,刚刚是棠长公主推了她,她才进入战圈的吗?
大概是为了照顾内力尚浅的姜竹沧,让他远离沉剑潭的煞气,四人走到离沉剑潭很远开外,在一处小亭子里坐下开吃。
半城忙活了好几天,最是体力耗损需要好好吃东西的时候,饭菜有荤有素,尤其有一大盘子酱牛肉和一只油滋滋的烤鸭,开动后,半城只简单扒拉了几口菜,就开始大口吃肉。她也只是在吃东西,并不说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姜竹沧本不想管——人家爹娘都在,怎样说都比自己亲,可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方瑟和棠长公主竟熟视无睹,他忍不住开口问:“她这是怎么了?”
方瑟从青菜豆腐里抬起头:“没什么,过会儿就好了。”
姜竹沧放下筷子,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把自己撞开以后,剑在半城手里,方瑟双掌向着半城后腰拍过去,她只要顺势往后一刺,就能逼退方瑟,可她没有刺,只是用奇怪的姿势扭开跳到一边去,剑尖向下压着,低着头,站下了。她的身法灵活甚至在宫中武人师傅之上,甚至拿剑的姿势都熟练得跟拿刻刀一样。再联想到方瑟说的,这小姑娘不会剑法……
她该不会是……
“小娘子,你不会是不敢用剑吧?”
被戳中心事的半城忽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姜竹沧伸手去揪她的辫子,笑她:“你管我怎么知道,你也太逗了,你不会所有武器都不敢用吧?”
半城恼羞成怒,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姑奶奶就不敢!怎样!姑奶奶乐意!”
姜竹沧却不生气,用她的辫子转过去骚她的耳朵:“为什么是这样呢?”
半城躲开,不说话。
姜竹沧见她吃完了,站起来拉她的袖子,对二位长辈说:“感谢姑姑和姑父的款待,我们吃好了。”
半城斜眼瞧他,倒像看陌生人似的,姜竹沧知道她的惊异之处,却不点破,只含笑看着她:“小娘子何故这样看着我?”
“见你跟凤君哥说话的时候横眉冷对,跟我爹娘说话却这么讲礼貌,真是奇怪。”
“哈,我是谁,我可是堂堂三皇子,宫廷礼仪不要学吗,尊老爱幼不要学吗?”
方瑟接茬说:“半城是家中幼子,在家常被宠爱,竹沧,你要善待于她”
姜竹沧笑道:“姑父说得是。那我们先退下了。”
方瑟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待二人远了,方瑟问妻子:“你看竹沧如何?”
棠长公主笑道:“皇兄年轻时候那股不服天不服地的劲头,倒让这小子学全了去;皇嫂的温柔细腻,他身上也兼备着。更可贵的是,他发自内心承认我们要做的事,就算他帮不上半城什么忙,总不至于拖后腿。”
×××
太阳升起来,再加上离沉剑潭越来越远,热气也就渐渐充盈。姜竹沧领着半城到望江楼的顶上去看波光粼粼的江水。阳光把整片江都衬得金灿灿一片,看到这样优美的景致,半城心中的郁闷抒解了大半。
“说说吧。”姜竹沧趁机问她,“怎么会突然难过了?”
瞧江水滔滔流而不滞,半城长舒一口气,反问姜竹沧:“你听说过‘人剑合一’的心境吗?”
姜竹沧道:“自然是听过,这是剑法的最高境界,手中剑与胸中剑意合而为一,这时候最厉害。”
半城说:“我出生的时候曾遭大难,自我记事起,我周身上下布满了经年不愈的利器伤口。我七八岁的时候,那些伤口还时常裂开流血;我十一岁的时候,只能裹着绷带,像只木乃伊一样整日待在沉剑潭边上。”
姜竹沧想起刚才看到的,在她手背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道伤口。
“三年前,爹爹说我可以每天在沉剑潭里泡两个时辰,说来也奇怪,那些伤口用别的药都不见好,唯遇到沉剑潭的水,便好得那样快。”
姜竹沧点头:“我听说,沉剑潭水中饱含煞气,凝成实体,会给人造成严重的利器伤口。”
半城道:“是啊,沉剑潭中阵列着自古以来许多位侠客的随身兵器,其中总掺杂着磅礴的能量和使用者生前的情绪,凝结成煞气也就不意外了。”
姜竹沧道:“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别给我讲一圈故事,把本质问题给避开了!”
半城白他一眼:“我不是正要说呢吗!”